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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所谓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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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站在门前,只觉得汗水濡湿了自己的手掌。
这是间不小的空厅,门窗都关着只有窗纸露出烛火摇曳闪烁的光。
流川咬咬牙,【是男人就要有面对的勇气!】这也是花道教过他的。
相对于正规教育那些空洞刻板的教条,过去的九年花道教给了他更多虽然带着市井底层气味,却更生动也更具体的东西。
“我进来了。”流川低声说,拉开门走进房间,又把门关好。
“过来坐下。”花道坐在正对着门靠墙的地方,面前一张矮桌上摆着茶具。
流川走了过去,稍稍犹豫了一下,试探的挨着花道坐下。花道并没有出声驱赶他,只是一声不吭的摆弄着茶具。
野间教过花道,这种黑色的陶器也叫“濑户黑”,是信乐烧的一种。当然这些什么屁花道是完全不懂也没啥兴趣,倒是身边这只狐狸难说会知道。毕竟奢侈品鉴赏什么的也是贵族子弟的必修课嘛。
黑沉沉的陶茶杯似乎完全吸收了烛火的光线,不像瓷器锐利明晰的高光,陶器细腻光润近乎人皮肤一样的质感,因着热茶的温度,灼热的温暖着手心。
把一杯茶水递给流川。太过沉默的花道流川是第一次见,沉静下来既不说话也不发火的花道,忽然叫流川觉得陌生。
没有了标志一样的笑容大嗓门亲昵的肢体动作,花道的英挺的脸上带着流川从未在他那张似乎被岁月固定住的面庞上出现的,冷静又严肃的神情。
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男人的神情。
飞扬的剑眉男子气概十足,平时总是挑来皱去没一刻安生,此时却只是眉头轻轻锁起来,带点薄薄的责备,又似乎锁着太多没有说出口的话语。丰润的唇从很久以前就总会让流川遐想连篇,此刻平直的唇线却流露着主人没有耍宝的打算更谈不上愉快的心情。琥珀色大眼睛里坚毅的神色一向是最吸引流川的,此刻这样静静的不带情绪的看着流川,却让他心慌。
太陌生了。这样的花道,不是他的花道。流川机械的接过茶杯,机械的把杯子凑到唇边,却完全没在意滚烫的茶水已经烫伤了口唇。
“不烫吗?”花道冷眼看着进门以来极力想要表现得自然一些还是露了陷的流川——这小子就差没同手同脚了。
原本糟糕的心情倒是也一点点瓦解了。从这小子进门的不自觉紧张神色,到稍稍踌躇了一下却仍然坐在自己身边的依恋,再到刚才喝下滚烫的茶水却浑然不觉的紧张。
忽然觉得一肚子的气消下去了不少。
“嗯?”流川放下茶杯,有点呆的看着花道,似乎是没想到花道会这么平静的跟自己说话而不是动手揍人。
“茶水,不觉得烫吗?”花道难得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眼睛里不自觉的染上了一丝嘲笑的神色。
“唔!”被花道提醒了才发现嘴唇和舌头锥心的痛,流川放下茶杯一把捂住了嘴。看着花道染上了笑意的瞳眸,心里终于松弛了点。
一本正经的花道太陌生了。哪怕是在嘲笑着他的,稍微有点平时的样子了的花道,让流川紧绷了几天快要到极限的心忽然松弛了些。
没有一言不发的离开,没有冷若冰霜的决绝。也就是说至少没有讨厌他道那种程度吗。可以抱有这样的期待吗。
“真是的,烫伤了?你个蠢狐狸。果然是只有身体已经长大成人了啊。”花道有些无奈的看着流川。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呢。从小桌子下面摸出盛清酒的小酒瓶扔给流川,“没有凉水。将就一下吧。”
虽然是冰凉的酒浆,刚刚给烫伤的嘴唇和舌头还是受不了酒精的刺激刺痛起来。但既然这是花道给他的,就算是故意要让他难受也必须接受。
看着流川被酒呛得脸又红起来还拼命忍着的模样。花道无声的叹了口气,“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流川的嘴角蠕动了一下,还是咬着嘴唇不出声。
“就说了你这小子的毛病实在是讨人嫌。”这次花道是真的叹气了,“你喜欢男人吗,流川。”
“才不是!”流川跳了起来。他怎么能这么说自己。虽然无法说出来,但既然花道没有走人也没有揍他,他相信在最初的屈辱和愤怒之后,花道大致是知道他的心思了。
“那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因为身边没有女人才会做那种事。”
“我才不会对别人做那种事!男人女人都不会!”流川快气疯了,不管是被花道当做喜欢男人的变态还是欲求不满用他代替女人的色狼,都是他没法忍受的事。
“那,为什么对我做那种事?”
说不出来!对着自己发过誓要保护的人犯了那种罪行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喜欢这种话!流川低下头攥着手掌。牙齿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有胆量做,没胆量说吗?你想告诉我我过去九年带出来的就是这么个连犯罪动机都不敢讲出来的小鬼?”花道并不动气,只顾给自己的杯子续上热茶,冷冷的说。
“不是!”流川已经忍无可忍,唰一声一脚踹翻了桌子,茶盏茶壶酒瓶托盘乒乒乓乓滚得到处都是。
我对你的感情不是那样下流的东西。我也不是那种卑贱懦弱的人!被花道误解的愤怒终于像潮水一样吞噬了原本的愧疚,流川像溺水被拖上岸的人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那是什么?啊?说出来是什么啊?!”花道也站了起来,手里的杯子摔了出去一把揪住流川的衣襟把他拖到自己面前,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琥珀色的瞳眸在昏黄的灯火下像是和头发结成一体般焚烧着。
“我喜欢你,喜欢你啊!”终于无法再忍耐了,终于无法再压抑了,已经在心里生长了那么多年又酝酿了那么多年,终于以绝望做加速剂酿成的火药,在花道的逼迫之下燃烧着。啼血般疼痛,酒精样危险,黑夜般幽魅的那一句话,流川嘶吼着说了出来。胸口一阵阵如小时候练剑被撞到胸口吐血时一样灼热腥甜的气味一丝丝在嘴里弥漫着。
“我喜欢你啊……”最艰难的一刻已经撑过来了,最难以说出口的那两个字也能说出来了。流川只觉得死死在心里压制了太久的感谢,在冲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也化作一股股纤细酸热的尖刺针一样在血管中游走,终于在眼眶边冲破重重阻碍释放出来。
“这样不就行了吗,你个蠢狐狸。”原本抓在衣领上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放在流川的肩膀上微微施力。倔强哭泣着的少年被揽入那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白痴啊,你不说出来谁会知道呢?”
哭过了,发泄过了,该说出来的话都说出来了,说以说洋平还真是神算,就算根本没打架,就算是只放了一个矮几一套茶具的空屋子,也被翻倒的茶水酒浆散乱的家具茶杯弄得一塌糊涂呢。花道轻轻拍着流川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一只受了委屈的猫。
仔细回想起来,虽然自己是比较年长的人。因为这小鬼的别扭毒舌又冰冷的性格,从小到大的相处,自己跟他都是一路连吵带打过来的,都没什么机会跟他心平气和的认真说过话。
其实对这小鬼的心思,花道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只不过一直是在告诉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不该也不会有那种悖德的嗜好。这样虚假的安慰着自己,似乎这样就能让事情的发展方向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一样。
所以走到这一步,也有自己默许放纵的成分在里面吧。要是把全部责任都推倒流川身上,对这孩子也太过份了(所以说花道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流川只是一时没忍住流了两行眼泪,在被花道默默安慰的瞬间被这难以置信的喜悦呆住了,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流川有些丢脸的把整个脑袋埋在花道的肩窝里,静静的享受着这梦寐以求的温暖。
“呐,狐狸,你十五了吧。”
“正月就十五了。”
“也就是说虚岁十六了。”
“嗯。”流川闭着眼睛贪婪的汲取着来自花道那一丝一缕的温暖不想说话,就算是梦也好,不要让我那么快醒过来。
“已经是大人了啊。”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有点委屈又有点小得意的腔调,让花道久违的(好几个时辰没揍人了)青筋暴起,因为那只死狐狸的脑袋还埋在自己肩窝里无法使用头槌,顺手用偷师大猩猩的猩猩铁拳在臭小鬼的脑袋上种了个仙人掌。
死小鬼用那种得意的腔调说那种屁话真是叫人不爽!
“老zi跟你说正经事!”气得爆粗口了。
虽然不知道花道是为什么生气,还是知道这种时候顺从他比较好的流川难得温顺的没有顶嘴,只是胳膊更紧的抱住花道的腰。
“混小子,非得这么气死人。”花道嘟囔了一句,以现在的身体情况果然还是没法撑太久。拍拍流川的胳膊示意他松开一点,坐了下来。
“你说吧,我听着呢。”流川也小声嘟囔了一句。
“已经是大人了,狐狸。不能像小时候那么任性。”花道的声音还是那么干净,带着阳光的气味。流川却忽然觉得一丝陌生,一丝恐惧。第一次这么严肃正经的说着流川讨厌的话题,
背着光的花道,影子太长太重了,压得流川喘不过气来。
很害怕,总觉得一脸陌生的表情说这话的花道,接下来说出来的一定会是让自己害怕到没法接受的话。
“白痴……”
“流川,没有人能永远不长大的,你也一样。”
不要说。
“没有人能轻轻松松得到想要的东西,也可以说,太轻松到手的东西,都不是你心里最看重的。”
“才不是这样!”
不要说。
“闭上嘴安安静静听我说完!”花道闭上眼睛深呼吸,为什么我一定要跟这种顽固又单边的小鬼讲什么人生大道理!本天才在这小鬼那么大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谁跟本天才讲过这种话题好不好?
不要说。
深呼吸结束,花道用手掌抹了把脸,换上正常的语调,“我要走了。”
他还是说了。
还是说出来了。
流川怔怔的看着花道,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料中那么震惊——是因为早就清楚,早就知道了,他一定是要离开的。现在只不过是预料成真,所以虽然像是能把身体脑袋撕裂一样的痛苦的确是真实的,却并不觉得意外。
刚才的温存难道是假象吗?
刚才的关心只是最后交待了吧。
自己已经把最后的手段提前用掉了啊。
花道不是女人,而且以他的脾气想要用得到身体来留下他的手段终究是徒劳。即使是明白这一点还是做了那种事的自己,终究还是逃不过竹篮打水的空欢喜。
哪怕,被他那样抱着,被他那样温言细语的对待着。
哪怕,被他把最深的那一句话逼出来了。
他还是没法接受。
所以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对吧。
所以他还是要走的,对吧。
都结束了,对吧。
“那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流川没有挣扎,只是闭上眼睛靠在花道怀里,纯净虚弱的声音如婴儿般无助。
“要跟你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花道轻轻的一下下拍着流川的脊背,“想要的东西有时候即使很努力也不一定会得到,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停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男人对自己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是死也不能放弃。”流川的脸还是埋在花道怀里,闷闷的低声说。这也是花道教育他的无数男人信条之一。
“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信条吗?”
“因为信义。说过的话认定的目标就是义,随随便便就动摇自己的信念不是武士当为。”流川想了一下,花道并没有很详细的跟他讲过,只好按照塾师讲过的照本宣科了。
“不对。”花道低低的笑声随着胸膛轻轻的震动,“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功啊。”
“?”流川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着花道。
“你那是什么眼神?”难得见那只脾气高傲的狐狸露出这种白痴白痴的眼神,花道简直快忍不住笑出来了。
“什么意思?”流川急切的看着花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听好了,流川。”花道把流川的脑袋按回到自己怀里。摸着他的脑袋,“男人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到了怎么样的年纪就有怎么样的义务,如果说小孩子的义务就是健康的长大。那么到了我这个年纪,保护身边的人就是我的义务。而你这个年纪呐,搞清楚什么是男人的责任,想好自己该怎么样去履行自己的责任,就是你的义务。”
“这是最后教你的一件事了。好好记住,不要给我打混哦。”花道揉揉流川的脑袋,把他从怀里拉出来坐在旁边。自己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襟,拉开门走了出去。
流川一直维持着花道离开时的坐姿,深深垂下的脸看不到表情。
繁星满天啊。花道深深吸了口气。就算是吉原,深夜的空气除了暧昧的脂粉气息,夜露独特的清新气息也能润泽着口腔呢。
是离开的时候了。总有一段时间没法再回到江户了呢。
会想念大家吧。花道挠挠自己的脑袋。离开吉原拐进堺区一家旅馆。敲开房门,熟络的跟住客打了个招呼,“呦。”
“樱木大人。”两个下级武士打扮的男子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位深夜访客。
“我的事提前处理完了,明天就能出发。”樱木简短的说。“你们可以通知流川大人了。”
“是,属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