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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之七 或有情衷(上,9.5修) ...

  •   纵观尘世,人之所以有别于其他,大概是因各自的际遇,最终总会交汇到一处。
      情念执着,对的错的,都要在长河之中起起落落,方能激起名为“人生”的片片水花。
      要完成那副被称为“命运”的绘卷,自然是谁也离不了谁。
      便如雷严,便如寂桐,便如欧阳少恭。
      一个是凄凄惶惶起高楼,欲借一架登云梯。
      一个是茕茕孑立寻故人,芳华,却流逝成了旧梦。
      还有一个,本该纤尘不染,奈何自九天堕入了俗世,历经种种,遍染尘色。到最后,那些欢喜的,伤心的,愤怒的,嫉妒的色彩亦是统统融合到一起,沉寂为无法透析的黑暗。
      是否可悯可叹,唯有天知。
      ——这一夜,各怀心思的三人是否睡得安稳,亦唯有天知。

      至翌日,雷严亲自将欧阳少恭带到义幽丹阁,又在丹阁周围遍布咒阵。
      欧阳少恭越是一派波澜不惊,雷严越是暗中警惕。
      离开之际,雷严终是忍不住警告对方。
      “少恭今日起当专心炼药,不作他想。若是存了求去的心思,须得想想——以你现在的修为,若要强行破这咒阵,又有几成胜算?”
      欧阳少恭平静地颔首:“掌门无须多虑。此事实为交易,还望掌门记得昨日之言。”
      “哼!待少恭炼出洗髓丹,玉横自然会给你!”

      雷严拂袖而出。到了青玉坛下层,他细看四下明媚风光,听得耳边流水潺潺,想起石柱间的妖兽,思绪渐冷。
      自从继任掌门,至今日,前后不过三天,雷严却产生了历经一世的疲惫感。
      因为,所看重的,所相信的,都在这三日间被破坏殆尽。就连一心要倚重的欧阳少恭,三日来一点点露出了真面目,竟是令人不忍直视。
      故而,雷严虽早些年就觉得青玉坛风景虚伪不堪,仍是无法接受,这片虚伪的平和,维系在一个戳之即破的谎言上,连带着他多年的不岔、不屑与挣扎,都成了笑话。
      雷严心底忽然冒出一个阴冷的声音。
      ——若是将石柱间的妖兽尽数放出,青玉坛又将变为何种光景?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吓了一跳,思绪却又渐复清明。
      凭什么,一群不足道的妖兽,便能搅乱他的心智?
      凭什么,一个欧阳少恭,竟差点抹消他的野心?
      路,终归是自己选的。
      若是真要计较——起点错了,或是中途走错几步,亦非紧要。
      重要的是,怀着志向与青玉坛一同走下去。
      走出一个步步生花,走出一个殊途同归。
      纵使……一路无人相伴。

      人生在世,执念有多深,野心便有多大。而雷严此人,到底比凡夫俗子强些。
      雷严比他们更执着,也比他们更清楚:所谓志向,若是不贯彻下去,对的都能成为错的;但若是坚持下去,险途,未必不能走成青云路。
      欧阳少恭若是知道雷严的想法,大概倒要赞一句其志可取。
      可惜人的心,能够猜度的时刻并不多。

      此刻,欧阳少恭闭着眼睛凝神静思,嘴角那朵阴冷的笑,将绽又还未绽。
      现在他在雷严眼中,并不是一个难以拿捏的对象。
      雷严对他的所求,仍是金丹之术与上古六柄凶剑的下落。
      更“妙”的是,因自己“不慎”被雷严发现了自乌蒙灵谷一役后功力尽失的“真相”,自己的性命,便完全被雷严掌握了。纵使他以石柱间的妖兽来要挟,迫使雷严不敢轻举妄动,但要将妖兽作为保命的砝码,却还欠缺了些份量。
      要“保命”,仍得顺从。
      这些,便是历经近十日的种种后,欧阳少恭刻意展现在雷严面前的劣势。
      并非一开始就有所图谋,亦并非一开始就安排好了日后的每一步。
      但身在局中,顺势而行,兼之随时谋划,却是他乐意去做的。
      “倒是~有趣~”
      欧阳少恭禁不住喃喃自语。
      下一瞬,唇边笑容终是绽放开来。
      此时他已隐隐发现:为了找出那个幕后之人,他花费了太多精力,遇到了太多意外,投入了太多算计。其实,以他之力,最省事的手段,何尝不是挥袖将雷严等人挫骨扬灰,从此将青玉坛尘封于记忆深处。
      但那样未免无趣。
      纵使以谪仙之身堕入凡尘,但无数世为人,使得欧阳少恭默默遵守起了为人的规矩。
      便如对弈之人,试探与对抗间,不但有路数,还有底限。
      他想起,最初察觉到雷严身后有人之际,他不自觉间自降身段,将自己放置到与雷严同等的位置上,来进行这一局……
      凡人与凡人的,博弈。
      棋局之中,雷严越是低估他的能耐,形势对他越是有利。
      接着,寂桐之事使得棋局呈现了一股不大不小的乱流——他之前所谋划的一切,都以“寂桐并非幕后之人”为基准。若是寂桐与雷严合谋,一切布局都会成为错着。
      这些错着,又会直接将他引向胜局。
      ——因为,他的目的,至始至终都是找出幕后之人。
      有心或无心间,他已在雷严和寂桐身边布下了两招。
      雷严那边是他豢养妖兽,随时能将青玉坛置入险境。
      寂桐那边是他伪装功力尽失,实则仍是雷严不能对付的角色。
      若是两人之间真有互通有无,不管哪一个消息,迟早会为对方得知。应对的举措,也迟早会浮到台面上。届时,他便能坐实寂桐与雷严合谋之事。
      而若寂桐确实未与雷严合谋,那么便是按照原本的算计,幕后之人总该不会放任一个极为危险又功力尽失的人物逍遥自在。
      不管如何,饵已布下,只待鱼儿咬钩。
      到真相明了之日,便是雷严等人的死期。
      到那时,他便不用遵守凡人的规矩。
      反正,他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就算失去了仙身,历经人世又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他骨子里,仍是轻蔑那些凡人。
      “对……我跟你们,是不一样的……”
      似是为说服自己,欧阳少恭又再轻声呢喃。
      他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异类。
      至于寂桐……
      便是她……
      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如这般,欧阳少恭拿定了主意,慢悠悠地炼制起溯魂丹。
      一月之期一晃而过。其间有一桩插曲,是雷严某日自欧阳少恭房中发现了数块桐木碎片。
      它们,正是沧海琴的残骸。
      那些玄色木身上,用暗金漆描的龙纹如同灼灼的焰火,灼痛了雷严的眼。
      雷严拾起一块碎片,置入掌中。他想象着欧阳少恭毁琴时的心境,方知他真是恨上了自己——当日他将沧海琴硬塞到欧阳少恭手上,嘴上虽负气地说若是不喜,毁掉也罢,心中却还存了一丝侥幸。
      他道一个爱琴之人,便再是不喜,顶多将琴封而不用,自己的心意,好歹还存在于那里。
      到头来,少恭终是连他的琴也容不下了。
      欧阳少恭那一掌,击碎了两人间最后一丝情分。从此,不仅“青玉坛掌门雷严”与“丹芷长老”欧阳少恭反目,“琴工”雷严与“琴师”欧阳少恭之间亦已分道扬镳。
      雷严忽而癫狂地笑出声来。
      不过是又一次觉察自己在他心中毫无地位!
      到这田地,还有什么舍不得!
      若不把他的爪牙一并清除干净,难道将来还要日日夜夜顾忌着他?!

      因此,也是这一日,雷严将寂桐唤至青玉宫,铁了心要从寂桐口中逼问出欧阳少恭安插在自己身边之人的名字。
      寂桐仅是寄望雷严将欧阳少恭困于青玉坛内,又如何肯做多余的举动?便唯唯诺诺地说不知道。
      话音刚落,雷严挥掌,强劲的掌风擦着她面颊呼啸过去,拂乱了她鬓发。
      “寂桐,你当初骗我用力量更为充盈的玉横可讨得少恭欢心,实则将我迫至今日这般境地。我虽是念在自己轻信妇人之言活该受此磨难,未曾于你发怒,你却也该示出些诚意!你可知,如今少恭如今功力尽失,要拿捏他的生死实属轻而易举!今日要你将与少恭合谋之人的名字说出来,不过是换我一个安心。免得我每每思及身边还有潜在的威胁,心乱之下……再容不下少恭。”
      雷严一气之下拿欧阳少恭的安危来要挟寂桐,是知她绝不会将欧阳少恭置于险境。
      这老妪,当日虽与自己合谋,却是将欧阳少恭的安危看得十分紧要。
      寂桐则心中苦笑:雷严,所谓功力尽失之言,是少爷欺你。却不敢将真相告知雷严,以免他顾忌着自家少爷的威胁,真去对少恭不利。
      那么,是否该将元勿交待出去?
      寂桐脑海中浮现出元勿稚气未脱的容颜。
      那孩子……总是脆生生地唤着“丹芷长老”和“桐姨”。
      他虽不辨善恶,却是真心崇敬着欧阳少恭,行止之间,都以欧阳少恭为尊。
      而他那偏激的性子,也确实有半分像欧阳少恭。
      寂桐生出了些许不忍,将到嘴边的名字咽了下去,慢声道:“老身当真不知少爷安插了何人与掌门身边,只不过……掌门门下弟子中,有二人来往得与少爷密切些。”
      “哪二人?”
      “一人是元勿。这孩子当年为少爷所救,对少爷很是尊敬。还有一人,则是……”
      寂桐压低声音,说了一个雷严心腹弟子的名字。
      雷严听罢,瞪圆了眼。
      “很好!我从妖兽嘴下救出的孩子,本该是对我最死心踏地的人,倒被少恭收服了去!欧阳少恭好能耐!”
      寂桐见雷严恨得咬牙切齿,当真是被这简简单单的离间计扰得心神大乱,暗自松了口气,口头却不敢松懈。
      “掌门为何不怀疑元勿?”
      “元勿与少恭的关系,青玉坛众人有目共睹。而那孩子……你可知近日来他总在我耳边说,‘丹芷长老总归是个变数,及早处置更为妥当’!”
      寂桐说出的两人,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一个以欧阳少恭为尊是门内皆知,一个在人前却是对欧阳少恭防备重重。
      欧阳少恭要选暗棋,哪一个更为有用,一目了然。
      雷严自认为摸到了欧阳少恭心思,咬牙道:“少恭好重的思虑!好狠的心!”
      他……果然从未对自己留过半分余地!
      “不……少爷他……”
      “寂桐还想替少恭说话?”雷严恨声道:“我与他朝夕相处十余年,只换得他如此对待!这个人行事,可还讲究半分情分?寂桐多年跟随于他身边,可曾见过他真心善待过哪一个人?”
      寂桐默然,沉思之间,竟缓缓地点头。
      有的。
      少恭曾对一个人交付了全部情谊。
      没有算计、没有加害。他也曾用尽全力,真挚地、温柔地、毫无保留地去爱。
      “那个人……是谁?”
      雷严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半晌,仍未等到寂桐的回答。
      他重重地一掌击于石壁上。
      “那人是谁!”
      雷严自认越是了解欧阳少恭,越是应该对他没了期待。但欧阳少恭若是从未有过有心也便罢了,偏偏还有一人,得过他的真心!
      妒意无法克制地涌上心头。
      那人,何德何能?
      那人,花过十几年的光阴,去探寻他吗?
      那人,花过近十年的光阴,去期待他吗?
      那人……花过近十年的光阴,为他斫一张琴吗?
      万千的不甘,化为一声怒喝,惊得寂桐几乎要跳起来。
      惊骇之下,便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巽芳……”
      “巽芳,似是女子之名。她是谁?”
      雷严又问。寂桐此刻才回过神来,脸色苍白。
      “她是……少爷的……一位故人……”
      故人?
      雷严暗自思付:那该是少恭进青玉坛之前的事。也便是少恭十岁之前的往事吧。
      少恭与那巽芳,大概是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
      然而,再纯真的过往,也抵不过岁月流逝,人心不复。
      他思及于此,妒火平息了些。
      “那名叫巽芳的姑娘,现在何处?”
      “老身……不知。”
      “那她可还活着?”
      “算是活着……也算是死了吧。”
      雷严不耐,一甩袖,沉声道:“到底是死是活?!”
      寂桐想了许久,叹息一声。
      “大概是……倍受煎熬,生不如死。”
      “哼,和少恭扯上关系之人,果然无一个有好下场。”
      雷严冷哼一声,背过身去。那副模样,似是再无兴趣探知欧阳少恭过去之事。但实则脑中有一事盘旋不去。
      原来,少恭也曾有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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