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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之五 局裂琴碎(下,9.5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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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座之上,雷严攥紧的双拳藏在宽袖之下,面色又沉了几分。
他虽算不上聪明绝顶,也绝非蠢人,怎会看不出松阳的失态实为欧阳少恭捣鬼?因欧阳少恭送出的这份“意外之礼”,继位大典之于雷严,已变为漫长的煎熬。
待礼成,雷严急急屏退众人,迫不及待向欧阳少恭发难。
“少恭今日好计策!”
欧阳少恭面色平静。既然敢做,便不怕承担雷严的怒火。
“少恭,你以溯魂丹为幌子,骗得众人归心,又暗害松阳,使得众人对我生疑。一箭双雕,好计策啊!你——”
你当真不想为我留半分余地?
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在见到欧阳少恭唇角慢慢绽放的一抹笑意后,化为更猛烈的怒气。
雷严实在见不得欧阳少恭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抬手钳住欧阳少恭下颌,略微用力,迫使他面向自己。
“少恭,何人暗中助你?是元勿、辛合,还是……”
雷严一连报出数名心腹弟子的名字,只换得欧阳少恭一句嘲讽意味十足的,“你猜——”
他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又加重了十分。
“少恭,我再问一次,何人助你?”
欧阳少恭吃痛,沉声喝道:“雷严!你放手!”
雷严一惊,如梦初醒般松开手。
欧阳少恭侧过头,白皙如玉的下颌处,泛红的指痕分外显眼。
“‘何人暗中助你?’呵~这正是在下想问掌门的。”
欧阳少恭唇角一抿,笑道:“敢问掌门,何人暗中助你挥刀同门?何人暗中助你篡位夺权?何人暗中助你囚禁于我?”
“少恭休要转移话题!你若是想保那暗中之人,我便将周围的人清个干净,看到你届时有何人可用!”
欧阳少恭不为所动:“那样一来,掌门不也无人可用?”
“你!”
雷严语塞。方才他气得口不择言,却被欧阳少恭一语指出破绽,但口头仍不愿认输。
“少恭,你便是不说,我也有的是办法查!”
“那么掌门,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暗中助你之人,我也告诉你暗中助我之人。怎样?很合算吧?”
“一派胡言!”雷严愤愤地一甩袖:“篡位谋权,不是当日少恭说要将玉横之事告知以前那位,迫得我不得不如此行事?人若是身处险境,有什么事做不出?”
“噢?”欧阳少恭挑眉:“那么,玉横之事,又是何人告诉掌门?”
“哼!少恭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雷严冷哼道:“青玉坛门内秘典只记载玉横可以吸纳魂魄,打碎之后亦可重铸。然而,便是历代掌门也不知道——玉横,原名‘铸魂石’,乃上古龙渊族邪物,其实质地并非玉石,最初的功用亦非炼药材料。”
一瞬之间,欧阳少恭脸上血色全无。
在雷严说出“铸魂石”三字时,他过往经历的痛楚,毫无警示地伴随着那个早已湮没于历史洪流之中的词汇,一齐涌现上来。
——魂魄被人所擒,生生撕裂的痛楚。
——命魂尽在咫尺,望之而不得的痛楚。
——以身殉剑之时,肉身被滚烫铁水所融的痛楚。
还有……无数次渡魂时不得不忍受的剧痛。
无数次被至亲至信之人目为异类,追赶驱逐时身心皆痛的苦楚。
最为隐秘的记忆被人触及,让欧阳少恭心神大乱。
是谁?告诉了雷严?
欧阳少恭迅速思索着知道玉横秘密的人选,但在过于漫长的生命中,欧阳少恭只将玉横的秘密说与一人听。
而那人,早已不在世上。
那么……是谁?!
“雷严……你……如何得知!”
欧阳少恭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静下心来,亦只能做到从唇间挤出这几个字来。
雷严满意地望着欧阳少恭的失态:“少恭如此聪明之人,也想不到?那你便慢慢猜罢!”
欧阳少恭闻言,猛地抬头,怒视雷严!
漆黑双眸中不加掩饰的怒气,刺得雷严不自觉退后一步!
这样的怒火,雷严只见过两次。
上一次是乌蒙灵谷一役后,欧阳少恭听闻他放着焚寂断剑不加处置,怒斥他为蠢物。那时雷严只道,这小师弟平时就阴阳怪气,发起脾气来更吓人。
这一次,却比上一次更为炽烈。
随即,欧阳少恭阴冷地笑起来。
“这便对了。若不是有人暗中助你,掌门怎知玉横是上古之物?掌门,倒这步你还不承认你背后有人?”
欧阳少恭略微停顿片刻:“噢,是啊,掌门一直如此。不靠着有人上前推一把,便什么都做不到。当年如此,现在也一样。”
“少恭!你竟是如此看我?”
雷严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在你心中,我是这样之人?”
“你?”
欧阳少恭退后一步,侧着头上下打量雷严一番。
“你不过是一届匹夫,心比天高,命嘛~自然是比纸薄。”
“少恭!住口!”
雷严怒喝。
一届匹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十几年的在意探寻,十几年的崇敬有加。
近十年的言听计从,近十年的一意讨好。
到头来只换了他这一句。
一届匹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雷严抑制不住想撕碎眼前这人的冲动。
那一厢,欧阳少恭干笑几声,又道:“雷严,你不过是条丧家犬,仗着空有蛮力,便做起了连自己也骗不过去的白日梦。”
“住口!”
雷严怒喝一声,伸出手,将欧阳少恭一把扯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而后,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抚上了雷严手背。
欧阳少恭微笑着,一点点将雷严的手扳开。
他的笑容阴毒至极,也艳丽至极。
“与我共掌青玉坛,振兴门派?真是笑话。雷严,你不过是清楚靠自己一人做不到,就把自己的野心强加于我。”
“住口!”
雷严反手握住欧阳少恭双腕,猛地将他按到掌门之座上。
身体撞到坚硬的石头上,让欧阳少恭闷闷地痛哼了一声。
“雷严,你也不想想,你这点分量,我怎会看得上?”
“住口!”
雷严不想再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伤人之言,情急之下,狠狠地将嘴唇凑上去,封住他又将出口的刻薄之言!
“唔……”
欧阳少恭亦是气极,一时之间连挣扎都忘了,想也不想,往雷严唇上狠命一咬,铁锈之气从两人唇间弥漫开来。
雷严只皱一下眉,更加用力地噙住了欧阳少恭的唇,舌头亦从后者唇间探进去,堵住了那条可恨不已的舌!
一瞬之间,青玉宫内绮色暗涌。
恨到浓处的追堵撕咬,竟也似情至极烈的缱绻缠绵。
漫长的纠缠中,透明津液自两人唇角溢出,染湿了下颌。雷严沉醉于唇舌间的攻城略地,舌头肆虐过欧阳少恭口中每一处柔软的、或是坚硬的地方,继而探入对方喉间舔舐。
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惩罚身下这个人,还是想从他口中侵略更多了。
最终是欧阳少恭反应过来,用力推开他。
“雷严!你敢辱我!”
欧阳少恭拿袖子狠狠擦拭嘴唇,继而提掌运气。
他顾不上找什么幕后之人了。现在,他只想杀了雷严!
杀了知道玉横秘密之人!
杀了触及他最痛苦的记忆之人!
不管是玉横的秘密,还是他痛苦的记忆,只能与一人共享。
而雷严,这个他一向看不起的人,不配!
掌风正要击出,欧阳少恭忽然想起,幕后之人,也是必须铲除的对象。
他一咬牙,硬生生地掌力逼回体内,随即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少恭!”
雷严滞了片刻,终究放不下心中的担忧,奔过去扶住欧阳少恭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这是……”
欧阳少恭咬牙运气,勉强提起劲来自雷严怀中挣开,凄绝一笑。
“在下今日计不如掌门,武力也不如掌门。要杀要剐,掌门请随意。”
雷严踌躇半响,柔声道:“我怎会杀害少恭?”
继而又想到:“少恭何时已不堪运用内力?”
雷严还记得,当年乌蒙灵谷一役,年未及冠的欧阳少恭术力已是鬼神莫及。
欧阳少恭冷然无声。
雷严心中一动:“莫非……是乌蒙灵谷一役后,仍未恢复元气?”
欧阳少恭身体一颤,厉声道:“雷严,你不要以为拿捏住了我的短处!我便是死,也不会听命于你!”
言罢,欧阳少恭站起身来,摇摇欲坠地步出青玉宫,留言雷严沉思不已。
待他回到自己房内,忧心忡忡等候的寂桐见到他衣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
“少爷,你受伤了?”
欧阳少恭缓缓摇头:“无妨。”
“可这身血……”
“不过是作场戏罢了。”
“作戏?”
欧阳少恭颔首笑道:“纵使雷严真不打算加害我,可那幕后之人怎能放任一个危及‘掌门大人’之位的人逍遥。况且——我现在内力尽失,不堪一击,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内力尽失,不堪一击……”寂桐吸一口气,骇然道:“少爷,是真的么!”
“你说呢?”
欧阳少恭微抬杏目,戏谑地扫了寂桐一眼。
寂桐这才放下心来:“少爷,你可吓煞老身了。”
“是我不对,令寂桐劳心了。”
欧阳少恭一边轻声笑语,一边坐下来,然后想起了方才青玉宫内那个荒唐至极的吻。
他从铜镜中,瞧见自己略微肿胀的唇,厌恶地蹙起眉。
“寂桐。”
欧阳少恭唤来老仆,将外袍脱下来递与她。“拿去烧了。”
寂桐虽然不明就里,但见欧阳少恭隐怒的神色,诺诺地遵命照办去了。
余怒之下,欧阳少恭翻出了雷严的沧海琴,一掌将它拍成数块!
雷严,待我找出幕后之人,定要你们死无全尸!
尽管心中已将雷严和那未知之人千刀万剐,欧阳少恭却也清楚,那个幕后之人,既然知晓玉横的来历,绝非简单人物。
混沌之中,欧阳少恭忽然察觉似是哪里不对。
那样的厉害角色,能够长久地隐藏于青玉坛内不被察觉,而今忽然站到雷严那一边……
那么,他对付自己的动机是什么?
对了,动机——
欧阳少恭抓住了这一闪而过的词,忽有所觉。
动机、行为、前因后果。
欧阳少恭原本以为这些是浑然一体的。
但是,若是拆开来看……
“少爷。衣物处置了。”
欧阳少恭正兀自沉思,忽然听到寂桐说话,急忙将脸转开。
“寂桐……稍待片刻。”
不知为何,他不想让寂桐看到自己的神色。
——铜镜中那张惨白的脸,亮得惊人的眸子,微微颤动的睫毛。
多少年没见过自己吃惊的模样了。
欧阳少恭不由攥紧了拳。
寂桐。
若是寂桐……
但……
怎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