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如梦》兰烟若

6、世事洞明皆学问

　　我觉得我念的这首词与我现在的感情特别贴切。柳永若是思念故土可以回去看看，而我，却只有想想。
　　这首词叫什么来着？我默默地想着，什么……甘州……八声甘州。
　　正想的入神，忽听安若素叫我：“慕雪？慕雪？想什么呢？七皇子问你话呢！”
　　我猛地回过神，看向七皇子。
　　七皇子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说：“慕雪姑娘想的好生入神，连本皇子叫你都没听到。”听语气似乎有些生气，又似乎只是寻常问话。
　　我连忙说：“回七皇子的话，慕雪刚刚触景生情，所以才……”
　　“触景生情？呵呵……那你说说，你是触了什么景生了什么情？”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口不择言了……这下我有些后悔，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触景生情。我说：“外面下雨了。”
　　“嗯？下雨了么？”七皇子向窗外看了看，点头道，“难怪我觉得有些凉。时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了。安姑姑，这位慕雪姑娘，可是很有文采啊。”
　　安若素行礼道：“七皇子慢走。”
　　我向旁侧让了让，七皇子经过我身边时，停住低声道：“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你有什么愁呢？”
　　不等我回答，径直走了。
　　“他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容溪。”安若素突然说道。
　　“容溪？他刚才不是一直管自己叫什么……雪歌吗？”我问。
　　安若素笑笑，说：“雪歌是他的字。而且也只有皇族才有资格取字。”
　　原来这里不是所有男子都可以有字的啊。我想道。
　　又问说：“那……他现在封王了没有？”
　　安若素扑哧笑出声来，说：“皇子封王是要等到皇帝驾崩之后，现在即使他再受宠，也只是个皇子。”
　　我说：“看他这个样子一定很逍遥吧，他经常来燕歌坊吗？”
　　安若素看向外面，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这个人啊，我真是看不透。听说他的母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你应该知道，皇宫是最阴暗的地方，失去了母妃，对于那么小的一个皇子来说，就等于失去了全部。而他却能安然存活下来，还成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七皇子。你别看他现在嘻嘻哈哈逍遥自在，他发起狠来绝对会让人心惊胆寒。”
　　“这么说……你见过他发狠时的样子？”
　　“是啊……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亲切，甚至可以说是撒娇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因为我救过他的命。慕雪，这样的人你还是少接触为好，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他对你笑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是真心待你好，还是在算计你。”

　　“慕雪，下船吧。”安若素在外面叫我。
　　我答应一声，向楼下走去。此时已是傍晚，宫灯一盏盏亮起，照亮整座澜州城。船停在岸边，下了船，正看到前方不远处点着的一排灯笼。那似乎是一座庭院，大门两边各立着一只石刻。本以为是石狮子，可当我走进看时，却发现这种动物我没有见过，想要问安姑姑，左右却见不到她的人影。有人自后面拍了我一下，回头见是楼月，于是叫道：“月姐姐。”
　　楼月朝我笑笑，拉着我走进庭院。院中央是一个人工湖，一座亭子立在湖中央，亭子的飞檐上挂着几盏灯，天上的圆月照进水中，有风吹过，细碎的月光便铺了一片。
　　楼月领着我向右边的游廊走去，这似乎只是个前院，游廊的左侧环着人工湖，右侧隔一段就会有一扇门，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用的。不多时走到月洞门前，我向后望，发现对面就是我进来时的大门，前方有一座竹桥通向湖心亭。我感叹设计此园林的人的心思的同时，又在心里想：真是麻烦，直接整条直线的路通向两个门不就好了？
　　进了月洞门，迎面是一座小竹桥，桥下的水似乎与前院人工湖的水想通。不远处屹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三层阁楼，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乐声，还有人们的呼喊声。楼月指着前方的三层阁楼对我说道：“那里就是燕舞楼，光听里面的声音就知道，今晚一定是蔷薇的场子。”
　　“蔷薇？”我问道。
　　“蔷薇是燕歌坊新进的舞娘，能歌善舞，也是个顶尖的美人。”楼月说完就带我从旁边的游廊走向后院，显然对于这个人她不想多谈。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好多问，只管跟着她走。后院种的花草树木比前面的还多，隔音效果也很好，前面那么热闹，到了这里却也变得寂静了。绕过假山，走过竹桥，穿过花丛，路过锦阁，最后在一处院落停了下来。
　　“清……音……阁？”我看着院门上的牌匾，念出声来。
　　“对。这里是清音阁。也是你之前常住的地方。”
　　“我之前常住的地方……”我忽然想起那些我看到的场景。似乎有一幕就和此处很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门主交代的燕歌坊大小事宜都要向你请示的慕容苏，也就是慕容世家的二小姐吧？”
　　我说：“怎么可能呢？我是苏慕雪，月姐姐你认错人了。”
　　楼月叹了口气，说：“自从上个月燕歌坊被人偷袭后，原来在这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主上得知消息后，重新派了人留在燕歌坊听候差遣，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我看着她，等待着下文，听她说道，“燕歌坊明面上是声色场所，实际上做的营生我想你也很清楚，这段时间不时的会有人从这里买卖消息。还有主上一直想知道的消息如今有了眉目，但卖消息给燕歌坊的人说一定要在看到燕歌坊真正的当家人时才会给那个消息。主上已经没有耐心了，难道你要在这个时候置主上于不顾，置望舒门于不顾，置我们于不顾么？”
　　我瞠目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身后脚步声渐起，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正是安若素。
　　她示意楼月不要再说，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我们进了清音阁。我环视着四周的景物，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也许，这里真是慕容苏曾经常住的地方。
　　天上冷月高悬，透过千年的时光俯视着人间的一切。这里种了很多花树，时值立秋，有些花还没有掉落。但地上也落满了花瓣。一道清泉自花丛间流过，顺着既定的路线通过院墙连向前面的河道，小竹桥横跨在水面上，没走几步又看到一个亭子。亭子叫月下亭，光看名字就能感到很有意境。亭中有一张石桌并着几个石凳，亭中也算宽敞，三面连接着回廊。安若素引着我向前方走去，在岔口处右拐，进了右手边第一间屋子。
　　屋中甚是宽敞，一扇屏风将屋子分为内外两个部分，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桌椅，桌上一壶清茶。左边靠墙处放着梳妆台，墙上挂了幅字画。对面窗户已经放了下来，能看到树影摇曳在窗纸上。右侧立着的屏风上绘着山水田园风光，后面隐约能看到帷幔的一角。这似乎是一间卧室。
　　安若素让我坐在椅子上，自己和楼月坐在我旁边，问：“熟悉吗？这里就是你的房间。”
　　我不动声色的道：“你们说我是这里的主人，但又有什么凭证证明我可以相信你们呢？”
　　听到我说这话，她们两人明显松了口气，楼月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玉坠，递给我道：“这是望舒门独有的玉坠，后面刻着我的名字。”
　　我看着那块玉坠，扇形的，莹润通透。背面刻着楼月两个字。我说：“这样的玉坠任何地方都能做出来，你让我怎么相信呢？”
　　楼月拿过一只杯子，向内注了少许茶水，末了将玉坠放入杯中。我看到玉坠经水浸泡，发出淡蓝色的光晕，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画面中也有这样一块浸过水泛着蓝光的玉坠。
　　安若素也取下玉坠，放到水里，当玉坠泛起蓝光时又将之拿出。
　　“现在你该相信了吧？”安若素缓缓道。
　　刚刚她说望舒门……我忽然想起，慕容苏的师父，正是望舒门的门主 ，也就是她们口中的……主上！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师父交给慕容苏的是什么任务，但既然我已经成了慕容苏，就应该完成属于她的任务。于是我说：“我相信你们。”
　　楼月笑了笑，与安若素互看一眼，起身行礼道：“属下参见少门主。”
　　我点头，又听楼月说：“少门主，时候不早了，我叫人服侍你休息。”
　　安若素也道：“坊中琐事若素会替少门主打理好，少门主不必过多忧虑。”
　　我说：“你们别少门主少门主的叫了，还是叫我慕雪吧。我既然回到这里，身份还是要隐藏的，至于怎么做，我想安姑姑你会了解的吧？”
　　安若素点头道：“我会好好安排的，保管您满意。另外，那个七皇子不简单，我怕他这段时间会经常找你，我尽量帮你推掉。”
　　我说：“这个不用，你要是帮我推掉倒显得我有些与众不同。”
　　“是属下考虑不周。”安若素起身道，“清音阁空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前几日蔷薇曾提出想要住进清音阁，被我驳回去了。我对外公布的是清音阁的主人出游一段时间，如今少门主你正好堵了他们的口。主上传下话来，说少门主一出现就立刻通知他。我马上派人去通报，可能主上不久就会到澜州来了……”话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安若素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想，我虽然看过慕容苏的大概情况，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她的师父舒凉我更是没见到过，如果我说我自己去找他，那是绝对行不通。好在是舒凉主动提出来见我，那现在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看安若素前后转变的态度我又不知道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万一这人想要通过我找到舒凉，继而施展些手段做出点什么事儿来，到时候就全玩完了。想到这儿，我说：“师父有没有什么别的吩咐？”
　　安若素摇头说：“主上说少门主你会知道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吩咐。”
　　我点头说：“我知道了。”想了想又说，“这么晚了你们也去休息吧，我有事情再找你们。”
　　安若素说了声好，就与楼月走了。
　　我坐在桌边，想着的竟然是下午碰到七皇子容溪时的情景。
　　当时因为过于紧张，所以我并没有注意容溪到底长什么样子，就连一丁点印象都没有，只是觉得，既然是个皇子，长的一定不会太抱歉吧？又一想我现在也算是穿越一回，面前接触的这几个人都长的不错，那他一定也是长得不错吧？安若素说容溪肯定会再找我，那我到时候就能见到他，这事儿不急。
　　想到安若素，我就想起她刚刚说的话。舒凉要我回来了就去找他，但他肯定想不到自己的徒弟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我要想在不露出破绽的情况下找到他，要怎么找呢？呆在这里等？
　　门外想起一阵敲门声，楼月的声音在门外想起：“慕雪，我把人都安排好了，你开一下门。”
　　不知怎的，对于安若素我总是有些防备，但对于楼月，却从心里产生一种依赖。我走过去开门，见楼月身后站着两个丫鬟打扮的人，一愣，问：“他们……？”
　　楼月走进来，说：“你不会告诉我你不需要人伺候吧？这两个是我从新来的一批人当中为你挑出来做贴身侍女用的，以后你的生活起居就交给她们了。”回身冲身后的两人道，“佩紫，佩柔，还不给姑娘请安。”
　　那两个丫鬟上去行礼道：“佩紫，佩柔，给姑娘请安。”
　　楼月又道：“知道你不喜欢在浴盆里沐浴，旁边那间屋子还是依照原来的样子准备的，慕雪你去看看可还合心意？”
　　我依言随她向旁边的屋子走去，一开门迎面扑来一阵热气，一看热源我不禁呆住，那简直就是一个小型浴池。
　　池边放着搭衣服的衣架，上面已经放了一套衣服了。楼月示意佩紫和佩柔下去，待到她们两个出去把门带上之后，楼月搭着我的肩头，亲热的道：“苏苏，你这一个月杳无音信，可吓死我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楼月和慕容苏是什么关系。注意到我的不对劲，楼月抬起头，凝视了我半晌，说：“苏苏，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我觉得楼月也许与慕容苏的关系非常好，不如对她实话实说。但又一想，我说灵魂穿越她不一定能接受，于是我说道：“月姐姐……其实……我真的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了。我觉得我似乎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瓜州渡渡口，然后感觉这里有一个我熟悉的地方，心底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催着我找到这里，于是我就在这里胡乱的走着。之后遇见了安姑姑，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所以，我现在也很迷茫。”
　　楼月的脸色凝重起来，忽然她身形一动，抬手向我抓来。我脑中一片空白，想：完了，她不会是要把我杀了吧？
　　似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身体已经快速向右闪去，而我的大脑还在死机。楼月这一抓扑了个空，反手又是一劈。似乎也是本能，我随着一股力向后翻去，才翻到一半，我感到呼吸一滞，连带着速度慢了下来，身形不稳直接栽了下去。
　　楼月身形连闪即使拉住我，阻了我继续栽下去的身体，翻手扣住我的手腕。我心说你也不能打不到我就扣我脉门吧？但照你这么个扣法，也没什么作用啊？
　　紧接着我看到楼月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良久，她扶着我坐在一旁的地毯上，轻叹一声：“他们竟然封了你的内力。苏苏，别怕，我会照顾好你的。”
　　啥？！转变这么快？！我的脑中忽然闪过夜冷的话，“你体内的内力被我用药压着，就算想使也使不出来。”难道楼月是通过我的脉象知道我其实就算慕容苏，只是被人下了药导致失忆，甚至还被封了内力？
　　楼月接着说道：“这种药虽然不容易解，但办法还是会有的。你现在不记得我也不要紧，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好。从前的事我会一点一点的告诉你。你放心，师父那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的。苏苏，你不用担心，现在先起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果然这个楼月和慕容苏的关系不一般，在安若素的面前她管舒凉叫主上，现在又叫他师父，也许楼月与慕容苏从小就是师姐妹，感情自然比安若素深了几层。想到这里我也就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等楼月出去之后我就准备泡到浴池里好好洗个澡。
　　忽然就感到不对劲。
　　屋子里很静，只能听到不时发出的水声。我凝神静静地听着，外面有人叫了声“楼主管”。楼月答应一声，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听楼月对我说：“慕雪，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又吩咐佩紫佩柔说，“去把姑娘的被褥铺好，再添一把百合香。”佩紫佩柔答应着也下去了。
　　我环顾四周，除了浴池与衣架之外，并无其它，也许是我有点紧张产生了错觉。这样想着就朝衣架走去，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我猛地回头，什么都没看到，这下我慌了，先前有楼月在这里，还能给我壮壮胆，但显然这个人也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才等到现在才现身。只是这也不合逻辑啊，如果这人要避开楼月，那等楼月走了之后直接出现不就好了？干什么还要整的这么迂回？难道是为了寻求一种感觉？营造诡异的氛围？
　　我身后就是门，如果我此刻从这里出去，再叫人查探下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想着，我猛地转身就要拉门。
　　这一转身我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我的手正抓着那人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