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如梦》兰烟若

7、闲敲棋子落灯花

　　我其实很想大喊一声，但是无论我怎么张嘴，就是喊不出来。人在还能叫喊出声的时候其实也没怎么被吓着，真正被吓得不轻的时候就算你自己想喊，也喊不出来。我保持着大张着嘴的姿势，瞪着那人。
　　那是个紫衣蒙面的人，月光从窗缝中照进来，正照在蒙面人身上，那人头顶的发高高的束着，余下的随意披散下来，额前遮着细碎的刘海，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来，眸中敛了一丝水汽，我听到他略微戏谑的声音：“慕容姑娘……”
　　电光火石间我猛然想起，这位不就是那天在幻雪宫中威胁我说出舒凉传给我的消息的人吗……上次我已经领教过此人变脸的速度，不知道此刻我能不能逃过此劫。但一想到刚才就连楼月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现在整个清音阁似乎也没有武功高强之人，我虽然有武功，但内力被封也是白搭。我颤着声道：“大、大侠……你、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呵呵……”那人轻笑一声，说“如果你让我省些力气，我也就不至于再跑这么些路程。不过我很好奇，慕容姑娘没有丝毫内力，又是怎么从守卫森严的幻雪宫中逃脱的呢？还是……”那双凤目一挑，“还是说，慕容姑娘你有内应，得以安全脱身呢？”
　　听他这话，我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这人真不简单，命格星君怎么把我弄出来的我至今都很迷茫，他是通过什么法子知晓了我的行踪？
　　“你知不知道现在幻雪宫是什么样子？”他突然问道。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里啊……可真是有意思的很呢！煮熟的鸭子临到嘴边的时候突然飞了，你说夜冷会如何呢？”
　　我没说话，但觉得他这么说或许还会有一丝转机。
　　“我早就说过，如果你乖乖的把消息给我，我会救你出幻雪宫，让这件事儿烟消云散。夜冷下了幻雪令，只要你露面，立马把你带回幻雪宫。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把消息给我，余下的事儿我替你解决。”
　　我想了想，再想了想，最后终于说道：“其实，我师父根本就没给我什么消息。”
　　蒙面人冷哼一声，道：“你这招我见得多了去了，别想用这招蒙我。”
　　我说：“我没骗你，但是我师父这几天会来这儿找我，你要是想知道什么就过来旁听。”
　　四周没了声音，我又问了句：“大侠你还在不在？”
　　依旧没有回声，那就说明他走了，我也能松口气了。
　　刚才那么一耽误不晓得池中的水凉了没有，我走到浴池边上试了试水温，这一试我就感到很奇怪，水还是稍稍有些烫，似乎一点热度都没有流失。难道说我人品爆发，这其实是个温泉？

　　夜晚总是很安静，清音阁游廊中虽然点了无数盏灯，但烛火又怎么比得上路灯明亮？我这人有些糊涂，又一向没什么时间概念，以至于我苦苦思索着我来到这里多长时间了。思索多时也没什么结果，索性不想。信步走到庭院正中，那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厚厚的青石板踩上去冰凉冰凉的，月亮将四周的树影拉得老长，风刮的树枝簌簌作响，那一大片的树影便也跟着微微的晃。然后就想起一篇古文，苏轼写的。叫《记承天寺夜游》。而今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忽然想起那其中的一句话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记得那个时候梅苏还留着一头短发，横眉瞪眼的时候显得特别的英姿飒爽。老师在讲台上讲这篇课文，梅苏悄悄地的从书桌地下塞过来张纸条，我打开看上面写着：那么晚了睡不着还能写篇文章，苏轼这人两成是失眠，八成是梦游了。
　　我看了后噗的笑了一声，文诗回头瞥了我一眼，我将纸条递给她看，过一会让看到文诗回过头摆着口型说：无聊。
　　时间总是走得飞快，那样快乐的时光，也会一去不复返。
　　不知道在我原来的世界，时间是否在静止，是不是等到我回去的时候，依旧是那样的雪，依旧是走起路来会打滑的道路，时间只不过是和我开了个玩笑，在静止的时间中，让我去另一个时空，小小的转了一圈。
　　抬头看天，月亮很圆，又是一个月的十五了吧。看着这样的月亮，我突然很想很想家，很想很想爸妈。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听到有人说话，“苏苏。回来了，怎么没和师父说一声？”
　　我怔了怔，猛然想起这似乎是慕容苏的师父，舒凉。
　　我转过身，月光下一身黑衣的舒凉静静地站在我身后。他在微笑，很温和很亲切，那样的笑让人很舒心，也很放松。但是他的年纪有些大了，微笑的时候眼角会有些皱纹，他的两鬓也微微有些斑白了。但可以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绝代的风华，因为他现在已经是绝代风华了。
　　他说，“苏苏，这么久没见，难道是因为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听了也很舒服。
　　我终于走过去，轻轻地道：“师父……”然后我觉得我的眼眶有些热，原本很清晰的画面也变得模糊。他似乎就是有这样的本领，在他的面前，你可以把自己的情绪，全部的显现出来。
　　舒凉拍了拍的我肩头，温和的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不是都过去了吗？你看看你，都瘦了。回来了就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告诉师父或是你月姐姐，你从前不是最爱吃师父做的蜜汁乳鸽，还有你月姐姐做的玫瑰糕吗。”
　　月姐姐……他提到月姐姐，原来……慕容苏和楼月真的是师姐妹。也难怪楼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说：“师父……我饿了，我现在就想吃你做的蜜汁乳鸽。”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浅笑，舒凉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啊，师父给你做。”

　　已经很晚了。
　　我吃完了那只蜜汁乳鸽后，舒凉说不能马上睡觉，必须等一阵子再说。我苦着脸说这么干呆着我会疯的。舒凉笑笑说没事儿，我们来下棋，下几盘就不无聊了。
　　而今，确实很晚了。面前的棋盘上没有各自摆阵的黑白棋子，有的只是一摞摞叠的不高不矮的棋子。我不会下围棋，这里也没出现五子棋那种玩法，为了历史的自然发展着想，我没有提出这种玩法。所以，我将棋子摞了一摞又一摞，既不多叠，也不让它显得很少。而舒凉，只是坐在一旁含笑静静地看着。
　　然后，在我终于停下叠棋子的动作之后，他伸出食指，在其中一摞上轻轻点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只听他叹一口气道：“这么多年了，这爱玩的性子还是没改。快去睡吧……”
　　我吐了吐舌头，回屋去了。
　　然后又听到他说：“等等。”
　　我回身问：“师父还有事儿？”
　　舒凉笑了笑，轻轻的说：“卖消息的人师父会出面解决，等消息到手之后我再告诉你。这件事儿你先放一放，暂时别查了，我就算很急着完成那件事儿也不能让我的宝贝徒弟累着啊。还有，别强练功，对身体不好。你被封住的内力，师父会替你解开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吃、好好玩儿。”
　　好好吃，好好玩儿。我扯了扯嘴角，这是我的梦想啊……在我原来的地方没能实现，穿越一回居然这么轻松就能实现……这让我多少有点惊魂不定，没办法，突然的放松有时真的很危险。中考那阵子，我妈就跟我说，别太紧张，好心态比什么都重要，你就好好放松，劳逸结合着来。结果……我放松过了头。那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血泪史”。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挂得老高，屋子里日光充沛，我迷迷糊糊坐起来，慢慢的清醒。门外响起敲门声，佩紫在外面问道：“姑娘起了吗？”
　　我应了一声。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似乎不止一个人。佩紫站在众人身前对我说道：“月姐姐说了，今天是姑娘正式进入燕歌坊的第一天，要奴婢们好好伺候。还有……一会儿七皇子会来。”
　　我说：“反正他来都是很多人去迎接，也不差我一个，我再睡会儿。”
　　佩紫略显无奈的道：“可是……七皇子指名要你去迎接。”
　　我说：“……”

　　“姑娘，你是想穿这件、这件，还是……这件？”佩紫将托盘上的衣裳一套一套的展开，一次在我身上比量一下。我迷迷糊糊有气无力的指了一件湖蓝色的曲裾说，“就这个吧……”
　　“可是我觉得你穿这套也不错啊……”佩柔拿起刚刚放下的烟粉色襦裙说道。
　　“其实我觉得那套也行。”佩紫重新拿起那套刚刚被我掠过的藕荷色襦裙说道。
　　我想了想，说：“你不觉得这两件薄了点吗？我怕冷。”
　　佩紫佩柔说：“……”
　　“姑娘，你是要梳哪种发髻呢？是堕马髻？流星赶月髻？还是双刀髻？还是……”佩紫说了一长串的发髻名称，我一样也不知道。也是，在那个时代，谁会梳这样繁复的发髻？而且就算在电视上看过这些，我也不可能知道每个应该对应哪个名称。
　　于是我说：“递我条发带。”
　　佩紫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条同样湖蓝色的发带递给我。我将头发拢了拢，扎了个马尾……
　　佩紫略微无奈的声音传来，“姑娘……你是要去迎接七皇子，怎么能这么梳……”

　　我觉得我这个老板当得太冤，人家幕后老板都是高兴了就来看看，不想来就到处走走游山玩水，我这个幕后老板却要顶着这样一个头衔，去接待一些贵宾。虽然我很赞成人人平等，但那是在现代。而在古代，尤其还是男尊女卑的时代，上哪儿去谈什么人人平等？就算我在这个燕歌坊顶的头衔很高，还不是没几个人会侧目？
　　我叹气叹气再叹气，叹息叹息又叹息。佩紫佩柔在一旁看着，也跟着叹息。等那几个小丫头被她们打发走了以后，佩紫佩柔笑嘻嘻的说，“小师姐，你怎么就忍心把我们给忘到脑后去了……”
　　我一愣，说：“咱是同门？”
　　佩紫点头，还委委屈屈的说：“月姐姐说的没错，你真的是失忆得很彻底。你出事的时候我们还担心了一个月，现在你回来了，却真的不记得我们了……”
　　原来，佩紫佩柔也是慕容苏的同门师妹。只是她们进来得晚，没赶上师父亲自教授他们的时候，所以师父也没有对我提起我在这里还有两个师妹。而楼月没有说，则纯粹是这两个小丫头搞的鬼。
　　佩柔说道：“你看，同样是在燕歌坊作接应，小师姐你的身份高些，头衔也就高些，麻烦么……自然也高些。不过……我们会帮你解决的嘛~谁让我们是同、门、那！”
　　不知怎的，当她说出同门这几个字，而且还是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说出来，我忽然浑身一颤，紧接着就说：“别、别这么热情，还不是和从前一样麻烦你们出门解决，出了事儿还是我扛着？”话一说出口我就觉得奇怪，难道是我的潜意识、准确的说应该是慕容苏的潜意识？难道之前他们没少干这样的事儿？
　　佩紫佩柔显然也愣住了，良久她两人才问：“小师姐……你记起来了？”
　　我抓抓头说：“也没记起来多少，只是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很熟，而且，发生了不止一两次。”
　　佩柔狡黠一笑，道：“小师姐，听说那位七皇子对你很感兴趣？”
　　我扶额叹息：“你别提了，我通共见过他一次，还是在我碰上安姑姑的时候。”
　　“你说，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一见倾心？”佩紫不紧不慢的插上一句。
　　“我觉得应该是郎情妾意。”佩柔再接再厉。
　　我说：“……”
　　佩柔看了我一眼，下了结论：“小师姐春心萌动了。姐，你说我们要不要拯救她一下？我可是听说，那位美得不得了的七皇子深受女人喜爱，上至闺阁中还未长成的姑娘小姐，下至年近半老非卿不嫁的徐娘……”她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而我却始终觉得她说的话很别扭。
　　终于，佩柔结束了她那一大篇的发言稿，并做了如下总结：“姐，如果我们不拯救一下小师姐的话，她很可能就是排在暂时倒数第一位的碎了一地玻璃心的伤心姑娘。”
　　这是什么跟什么……我无力的靠在椅子上，默默地佩服着佩柔的口才，以及……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