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7,秘密。
妖怪是美丽的,似乎从我在教室窗台上往下看的那一眼开始,一直没改变过。
用“美丽”形容一个男生相当于变相侮辱。但妖怪对此非但不否认拒绝或反击,反而笑得愈加灿烂如花,形若春晖,没心没肺。因为我没有当面称赞他的度量,哪怕是“美丽”这种似褒亦贬的话都吝啬于对他说。但他仿佛是真正懂我的,然后以看一个小孩子的目光不以为意的掠过。小孩的无理取闹总能得到纵容和原谅。
其实,妖怪只比我大2岁。我见到他的那年,他也只是高我一届的学长。彼时,我和阿烛、娃娃刚进入初二,市中心两所中学合并了。步入新校园的第一天,下课后我们带点探索精神的朝外张望,对面的篮球场被学子年少的热情烤到沸腾,喧闹哗笑,汗水蒸蒸。
激烈精彩的体育运动总能第一时间抓住人的目光,纵使是老成的阿烛和怯弱的娃娃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还记得那时,唯独我习惯性的忽略回避那个群体的焦点,匆匆扫视过人群的外围。忽而感觉,眼前整整一片都是热闹的光明海。
迎目所见的那个少年站在海洋的边缘,却似浪潮上的白花,泡沫般恍惚弥漫的美,洁净,明亮。
阳光固然明媚,花朵固然芬芳,少女固然娇俏,在他身边还是成了陪衬。因为他是美丽的。学校里的每一样事物都可称之为“漂亮”,“美丽”却比“漂亮”更深沉成熟。
我对朋友说:“那个人很适合去玩cosplay。”
娃娃不懂这些。
阿烛看到我指的是谁后,默了默,皱眉:“长得太危险,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她对身外事一向爱理不理,我和娃娃没听她这样挑剔一个陌生人,一时都吓了一跳。想着她或许是心情不好,便只得转移话题。两校合并,我们学生不过是被校方政策划分来去,谁又管得着小屁孩的意愿?而偏偏,阿烛就是个有想法的早熟孩子,且最讨厌被逼迫。每天在城南的家与城北的新校区间往返,多花费的时间已经影响到她的课余打工了。她无心学习,却也绝口不提每天的疲惫,而不食人间烟火的我跟娃娃更是细心不到那份上。
当时的我,真的并不会想太多呢。直觉使然的认同阿烛,过了这么多年,却原来仍记得阿烛开口前沉默的3.03秒和近乎刻薄的评价。
……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这便是妖怪给我的初次印象,没有一见钟情,只有莫名反感。也许当时那说不出理由的警告已是某种预兆。
不过预兆总在事情发生后才被人追悔,从没谁能及时意识到它的暗示。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依旧讨厌妖怪。即便他根本没对我表示丝毫敌意,甚至不计前嫌的照顾我,我在他已能敞开心怀与我分享秘密时,还是忍不住于心底恶劣的嘲笑。我相信,如果我把这段秘密恋情跟100个人宣告,就会有100个人陪我一起嘲笑他。妖怪应该感谢这个世上还没有100个足以令我开口的人,所以我还能保持沉默。惶惶然戚戚然的沉默。
我抬不起手。那只手上枕着妖怪的下巴,他微笑细语的震动轻易碾碎了手的骨头。我在十指连心的痛,他仍在浑然不知的笑。
是不是看见陷入爱情中的人,便会有这种感受?我突然更加讨厌起他来——
妖怪,你真的有良心吗?或者说,你的良心都对别人施舍干净了,所以独要恶劣的针对我?在夜夜被不幸梦魇缠身的我面前,你怎么还能肆无忌惮的炫耀自己的幸福?活在温暖现实中的你就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担心我再把秘密讲出去吗?你知不知道,不过一夜,我已经万分讨厌起你这么真实的笑了?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不明白?Nia……我以为,即便世上所有人都质疑我,至少还有一个你是懂我的。”
哦?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跟阁下的关系有好到共有一条蛔虫的地步?
“你敢说你没有对谁产生迷恋吗?你没有对周围那么多合适的同龄异性不屑一顾,偏偏对不被允许的对象心存妄想?”
是呀,是呀,异性都像阁下这般自以为是了,我宁可去当同性恋呢。
“你真的确定,自己懂得去‘爱’上一个人?甚至,只是一点点的‘喜欢’?”
……
他说了很多,我彻底的讨厌起他来。
讨厌他,厌恶这个世上有人假装比我更懂我自己。
可恶的家伙,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随意编排我的思想?谁给了你权力扭曲我的内心?为什么要偷窥我的秘密?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像一种威胁,直接的,尖锐的,精准的,刺痛赤裸裸的我。
我受伤了,不得不保护自己。
很多年后依旧记得他是用哪句话刺破我的头颅。
“瑕,你我其实都一样,都在假爱之名,向他们索取安全感和利益。”
可是,这是不被允许的。
头很痛,泪无声流下,完全脱离大脑控制。
>>>
如若真有前世今生之说,那么我跟他前世可能是一对怨偶,所以今生才成了最不称职的父女。
至于妖怪,我相信我们前生是相欠的。
医院很黑心,医生很昏庸。于是我一直“病”着,被他们判定为精神不稳定,整日禁足于幽静的病房。算了,反正那个男人有的是钱。而我,过着远离学业压力的生活,只怕还颇受同龄人羡慕的吧?
还好,我还有光,感觉不寂寞,温暖而安全。这个房间并没有完全被封闭,午后的阳光总洋洋洒洒的从大片窗户中钻进来,铺落一地。我享受着每天坐在窗台上依靠阳光而眠的时分——如果那几块玻璃上没加装金属防护网就更好了。那些冷硬的棱棱角角除了把我的脑勺磕得生疼,影响我的午睡质量外,再无任何助益。真可笑,他们是担心我会跳楼自杀么?我怎么可能是个会自杀的人呢?我明明这样的怕死,怕得都“疯”掉了。
每天无事可做,最是空虚。渐渐的,头脑生锈,连今夕是何年都不太记得清。只知道,忧姨也住进了医院,待产。我对那个男人的每次到来都保持完全漠视的态度,也送了很多冷眼给他请来的看护,久了,最常来照顾我的人竟是妖怪。也对,他总打工到凌晨,家里少了个打开内锁偷渡他进门的我,他除了每夜寄宿医院又还能睡哪?
其实,所谓的“照顾”也就是改善我的伙食和制造噪音,并没什么需要劳心劳力的。本来么,我又没瘫痪,连个小病小痛都没有,是他们太疑神疑鬼,专门往医院送“慈善募捐”来的。
可,就是因为这些人这样频繁的昼夜不分的进出医院,终于——
东窗事发了。
那天,妖怪照旧来陪我嬉皮笑脸,一切正常,但不一会门又无声的开了,缝隙间……远远露出一张脸色不太好的脸。
她把妖怪叫了出去,她叫他的声音像招魂铃。果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是不是在瞒着我谈恋爱?”
“对方是谁?”
“是今天送你来医院的那个人吗?”
“她的年纪不止十七八岁了吧?”
“这些东西是她给你的?”
“她叫什么?哪人的?什么工作单位?你们怎么认识的?是不是经常来找你?……”
“妈妈在问你呢,怎么不说话?啊?”
“她到底是谁?”
“不啃声是吧?手机拿来!我直接打给她!真是——小小年纪就无法无天了!”
我皱皱眉,不想管闲事。只是,我一直以为忧姨和妖怪的亲子关系是很好的,至少之前呈现“母慈子孝”的优良状态。从没想到母子间的交流也可以弄得跟刑事审讯差不多,纵使妖怪的地下恋爱颇有不对,她这般咄咄逼人的问法也难免叫人有些替妖怪心痛加心寒。
我的妈妈就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我的妈妈总是很温柔。
忧姨比不上我妈妈。
忧姨凭什么能跟我爸爸订婚生小孩抢我妈妈的位置?
不,不,不,那个男人不是我爸爸。
那我爸爸又是谁?
……
我的思绪真的乱了起来,一如那些乱七八糟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