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咫尺愁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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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丽的殿舍掩于傍晚中的苍松翠柏，蜿蜒的廊桥曲径通幽，像一条无尽的深渊，每迈出一步便沉沦一点，却又不敢停下，因为停下就是杀戮，就是死。
宫廊壁上处处闪耀着夜明珠璀璨的光华，在氤氲的雾气中，形成一道道七彩斑斓的光晕，迷离了那远远伫立的白色身影。
被雨淋湿的银丝间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沿着他光滑的下颚淌下，笔挺的鼻尖之上，一汪墨瞳深如幽潭，紧紧注视着虒祁宫里那最明亮的地方。
仿佛世界在这一刻静止，只留下那婉转低柔的丝竹声、绿柳娇媚的软语、仁武帝开怀的笑声……还有眼前白衣少年心底无声的恸哭，声声入耳。
为何又露出那样悲伤绝望的表情？那紧握的拳头可是在隐忍什么？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是栀子花香还是木兰花的？”
“难怪想要靠近你，原来是这香味蛊惑了我。”
……
原来这个表面温润的少年也是有真心的，可惜不是我，那一个拥抱只是暂时的迷失，他真正渴望的人也是我此刻欲拼命保护的人啊……
冰冷的湿润浸透了我的双膝，跪下的瞬间我听见心被狠狠剥离的嘶吼，一点一点，疼入心扉，从什么时候起，我竟对眼前的少年有了如此深的感情呢？
是从那句玩笑般的“以身相许”吗？我有多想告诉他，不是我的香味蛊惑了他，而是他半真半假的笑语蛊惑了我啊。可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他的心早已遗失在另一颗心上。
忽然记起前世的我，那个叫叶清风的女子，一心一意的追逐在薛子谦身后，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奉为生命的全部，但最后他依旧自私的抛弃了我，嘴里说着爱我，却和别的女人订婚，男人的感情就真的这般廉价吗？
“起来！”低沉沙哑的怒吼在淅沥的雨中听来有几分飘渺。
忽然，肩膀处被他狠狠捏住，一阵天旋地转，那张布满雨珠的俊颜已离我咫尺，血红的双眼瞪视着我，咆哮道：“不是叫你不要哀求吗？除了这个，你还会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奴才啊。”
“你说什么？”他一脸震惊的望着我，忘记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我抬头，与他四目相视，浅笑道：“我只是一个奴才，所以除了哀求，我想不到还能做什么才能救我的妹妹。可魏二爷你呢，又能为她做什么？”
雨水滴入眼里，涩涩的疼痛伴着一股热流而下，斑驳了我的笑，挣开他，肩上的疼痛清晰传来，不再理会他眼中掀起的狂澜，继续着刚才被打断的哀求。
良久，他低柔的叹息传来，似笑却又非笑：“是啊，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比一个奴才都不如。”
我一怔，回头时，只见那沾满污水的白色袍角缓缓消失在葱茏之间，突然觉得，眼前朦胧的雨雾像是一道天然的帷帐，生生地将我和他隔成了两个世界。
……
高墙之内，女子翩然起舞的身影在窗纸上摇曳，暖黄的烛光随着那挥洒的长袖忽明忽暗，宛如一株在风雨里摇摇欲坠的野菊花，拼死挣扎却又力不从心。
绿柳啊绿柳，你真的快乐吗？皇上的恩宠之于你真的那般重要吗？你可知你这是在拿性命作赌注？
该怎么做才能保护你，该怎么做才不让你受伤害？
“姐姐，有机会你一定要去我的家乡西安尝尝那‘牛骨髓油茶’，鲜香的味道可是一绝呢，入宫这几年里，最是叫我怀念。”
彼时的绿柳还未被册封为贵人，清澈的目光里有对往日无限的怀念，那一脸的馋像逗乐我和孟瑶，就连平素冷面的乔嫣也裂嘴偷笑起来，打趣道：“瑶儿，赶紧给你三姐拿个碗来。”
某人正兀自沉浸在幻想之中，一时不差着了道，呐呐地问道：“拿碗做什么？”
闻言，我们三个顿时哄堂大笑起来，我憋着气，颤声道：“……不、不就是、就是给你接哈喇子呗……”
“你们、你们三个死丫头，敢消遣我，给我都站在那别动，看我不一发将你们收拾了！”说着，她故作狰狞的向我们扑来，嬉笑玩闹间，四个人抱作了一团。
那一声声笑语至今仿佛清晰在耳，而我们还回得去吗？
一双黑色的靴子在我身旁停住，抬起头，深深撞入紫袍少年冰冷的蓝眸中，雨水顺着他金色的面具缓缓延下，形成一道道斑驳的痕迹，不知为何，某个瞬间，很想摘下那面具，将他此刻的表情看清楚。
“真是个倔脾气啊。”他一副拿我无可奈何的模样，宠溺的笑容令我深深一颤。
“……”
目送他一步步走进虒祁宫里，推门而入，烛光晃动了片刻，不久，一个娉婷秀雅的粉影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满脸的失魂落魄。
想要起身却被她针芒似的目光灼疼，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一点一点向我走近，然后越过我，风雨中传来她决绝的话语。
“我恨你，庭芳！”
“我恨你，庭芳！我恨你，我恨你！”
恨我吗？
……
“绿柳，你听也罢，不听也罢，总之我不会帮你的。”
“好！好的很！从今儿起，你休想再听我叫你一声姐姐。”
是我亲手葬送了她的前程，确实该恨我啊……
熟悉的剜心之痛渐渐袭来，骨头里一阵麻一阵酥，刺骨的寒冷夹杂着熊熊烈火生生折磨着我，呼吸的源头被一点点扼住。
寻欢的后遗症又要发作了吗？戒骄戒躁戒忧思，谈何容易？
薄薄的雨幕中，远处虒祁宫内一侧雕花木窗从里打开，一双俪影相偎，一个蓝眸幽凉，一个唇如桃花。
“皇上，我想吃葡萄了，听说新疆的葡萄又大又甜，可惜前些日子胃口不好没尝着。”少年笑语里难掩一丝惋惜，没有刻意的娇柔，却不难想象那浑然天成的风情定是胜过无数女子。
仁武帝姬浅爽朗的笑声透过高墙而来，温柔似水：“改明儿等和亲公主选定后，朕便让随行护送的将领顺便从新疆带些回来，让你一次吃个够，可好？”
闻言，少年未被遮挡的俊颜倏地绽放出如花般的笑容，娇羞不已地投入仁武帝的怀中。
“浅，你真好。”
“……”
明明应该恨他的，不是吗？可看到绿柳从虒祁宫出来的那一瞬间，却又那么的感谢他，感谢他的及时出现。
今日的仁武帝是反常的，是令人不知所措的，若不是慕容瑾辰前来阻止，恐怕只能惊动太后了，而那时绿柳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紧绷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晃便栽倒在地。
真的累了，好累好累，什么也不想再理会，就这样任由疼痛一点一点将我包围。
恍恍惚惚间，有人抱起了我，怀抱里温暖的气息令我不由自主靠得更近。微微撑开眼皮，只见一片月牙色锦袍衣襟贴着我的脸颊，忍着痛楚我咯咯笑道：“二爷，你已经救了我三次，看来我真得‘以身相许’了。”
温热的胸膛轻颤了下，似乎停伫了片刻，下一秒却又恢复如常，喉间一丝苦涩溢出，我故作淡然的说道：“不要算了，我们做奴才的也是有骨气的！”
“好，我成全……”树叶忽然发出一阵沙沙作响，盖住了他低沉的言语。
“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说你吵死了。”
“……你！”
“你们在做什么？”忽然，魏子蔺焦急的怒吼宛如一个惊天大雷劈头而来，一阵天旋地转，两个魏姓少年一左一右各自拽住我一条胳膊，力气之大仿佛要将我生生撕碎一般，我很想大声提醒他俩我是个病人，经不起他们这般折腾，可偏过头看魏子蔺是一眼怒红，再偏过头那魏子都是一脸愠怒，哪头似乎都得罪不起，于是我两眼一翻，索性晕了过去，一了百了，省得看着这两尊大神我心烦意乱。
虒祁宫里，慕容瑾辰轻轻推开了仁武帝，一脸冷凝地望着那被两个少年一左一右拉扯着的虚弱女子，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宫门走去，却被仁武帝一把拽住了衣袖，慵懒的笑道：“辰，别忘了当初的约定。”
慕容瑾辰怔住，遥望窗外，漫天风雨中，只见那痴傻少年低吼了句什么，白衣少年颓然地松了手，然后那已经晕厥的女子便落入了痴傻少年的怀中，而他只能和那白衣少年一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匆匆消失在雨幕中。
……
睡梦中，我梦到慕容兰心被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生生割去了四肢，血淋淋的腥红像一条蜿蜒的小溪在那间破旧的小屋里流淌，腐臭和血腥夹杂的味道令人作呕，而那浑身溅着血迹的妇人却一脸癫狂似的兴奋，从那稻草堆里又抓出一人，竟是我的三妹绿柳，她赤/裸的躯体伤痕累累，瞳孔里是巨大的恐惧，脆弱的令人心疼，而仁武帝和慕容瑾辰只是伫立在一旁，冷漠的看着这两个曾在他们各自的生命力停留过的女子一点一点被那狠毒的妇人摧毁……
“放开绿柳！放开她！不——”我焦急的呼喊着，可那妇人染满血迹的尖刀依旧深深刺入了绿柳的身体，一刀一刀宛如割绞着我的心，支离破碎了一地。
有人握住了我不停挣扎的手，声音飘渺的似来自另一个世界：“庭芳，那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可愿跟我回去？让我好好照顾你。”却又那么温暖，那么坚定，深深撼动了我的灵魂。
是谁？谁在呼唤我？
睁开眼时，魏子蔺正伏在床畔酣睡，修长宽厚的手掌紧紧包覆着我的，竟怎么也挣脱不开。
是他吗？是眼前这个纯澈的少年在呼唤我吗？
红如樱桃的嘴唇咂巴了下，可爱的像个婴儿，梦中呓语道：“庭芳，庭芳，庭芳……”缠绵而温柔，一声一声动人心魄，为何从前不曾正视眼前这个少年对我感情呢？是否在心底抗拒着他？还是想当然的认为一个痴儿不懂什么是爱？
“庭芳！”沉浸在睡梦中的美少年忽然叫着我的名字被惊醒，琥珀似的瞳孔里有片刻的恐惧，却在捕捉到我浅浅的笑脸时，渐渐平静了下来。下一刻，被他紧紧拥入怀里，淡淡的槐花香萦绕在鼻间，竟令我心跳不由加快了几拍，灼热感袭上双颊，好在烛光昏暗否则定能瞧清我此刻的狼狈。
并不是第一次被他这么抱着，可从前的心如止水去哪了？
少年闷闷不乐的低语传来：“庭芳，我梦到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害怕。”他心底的无助就这么赤裸裸的摊在了我的面前，没有遮掩，纯粹而直接。
任是铁石心肠也抵不住他一次次真心的表白，这胸口带着颤意的跳动陌生的叫我害怕，害怕就这样被他一点点化成绕指柔。
“别怕，我在这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我安抚道。
抬头，他紧紧握住我的双肩，颇为认真地说：“庭芳，你要牢记你是我的人，总有一日我会接你出宫。所以在这之前，你不可以喜欢上别人，尤其是老二那家伙！”
言语间，他柳叶似的眸子里一缕幽光划过，却是转瞬即逝，依稀感觉他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是他真的不同了，还是我心境突然转变了，眼前这个往日总是缠着我的痴傻少年此刻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尤其是当他固执地喊着“你是我的人”时，我恍惚意识到了一种被迫沦陷的危机。
日子在倒数中一天天过去，整整三日了，宫里却异常平静，那日仁武帝终究还是没去参加晚朝，几位宰相虽满腹牢骚但听闻是慕容瑾辰绊住了皇上，便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钟后那边竟也一反常态的不闻不问，于是众人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情可以就此落下帷幕了。
可我知道真正的电闪雷鸣还未来临，眼前的平静只是在酝酿一次彻底的宣泄。果然，又过了大概两日，桂嬷嬷恭敬地领着一个满面威严的老太监来到我的小院里，那老太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急不缓道了句“跟杂家走吧”便扭着臀率先出了门。
桂嬷嬷悲悯的望着我，我只是浅浅一笑，简单嘱咐了她几句方才跟着那老太监离去。
这一走，恐怕生死难料，如今最牵挂的是孟瑶。自从那日之后，她对我似乎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却并不疏离，依旧每日诱哄我喝下乔嫣叮嘱她煎给我的补药，依旧与我谈笑风生，只是不再拉着我的手兴奋的诉说她与王岳骞之间的种种，更多的时候是独自一人躲在被单里暗暗流泪。
原来从那日起，她的心情不再想要与我分享，我的成全竟令他们两败俱伤，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少年孤寂的身影在树下静立，消瘦的脸颊上目光如昔温柔，深深注视着我。老太监笑得极为讨好，俯身上前请安：“老奴见过王院使。”
伸手将老太监扶起，他笑道：“陈公公无须多礼，不知可否让我俩单独谈会儿？”闻言，那老太监回头瞥了我一眼，暧昧的笑了笑，点头走到另一边等候。
几分憔悴的俊颜漾开出一抹没有弧度的笑，苦涩难抑：“活下来，庭芳，不论怎样都要活下来，哪怕那办法卑鄙令你不耻，也请你一定要活下来。”
我怔怔的望着他，他坚定的话语下是无助的恳求，这个少年在用他的方式恳求我活下去，恳求我不放弃。
他总是这样，每次都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狠狠拉住我，而我也因此在宫里熬过了整整三载春秋。
“不是让你不要管我了吗？你……”忽然被狠狠拉近他了的怀里，可是这个曾经令我向往的地方如今除却感激竟只剩下平稳的心跳声，反倒是某一个瞬间忆起那个有着琥珀色瞳孔的少年拥我入怀时那动人心魄的模样。
闭上眼睛，我深吸一口气，将他缓缓推离，不去看他绝望的眸子，不去想象他此刻惨白的容颜，我便可以狠下心卑鄙一次：“王大哥，如果你疼惜我，请你带瑶儿出宫，不论以什么身份都要将她带走。这……或许是我最后的请求了，我知道我有多卑鄙，可我除了你，没有谁能依靠……”
“好，我答应你。”
我倏地睁开了眼，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而他只是温柔的笑着，坚定告诉我：“我答应你，一定带她出宫，前提是……我要你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咫尺愁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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