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烙》苏泠枂

21、番外•封尘往事

　　那一年京都的雪季比往年长，据说是百年不曾遇到的寒冷。

　　浅予来府里时，我正侧卧在榻上看书，一室的兰芷熏香让我有点沉沉欲睡之感，他轻轻推开门，带进来一阵寒风，霎时令我清醒了不少，却为他眼里从未有过的欣喜失了神。

　　“子都，你猜我在宫里见着了谁？”眼里眉间都含着笑意，这样的浅予是我陌生的。

　　“莫非是你口中经常提到的那个‘庭芳’？”

　　他唇边的笑更深了几分，我知道我猜对了。

　　第一次听到庭芳这个名字是在六年前，那时我才刚过完九岁的生辰，自我记事以来每年我生辰浅予都会来府中道贺，可那一次他失约了，据说是因为他的父亲欲再纳一房妾，一气之下其母云氏便带着他去了青州。

　　那年的生辰没有浅予的把酒相伴，我过得极其冷清，父亲从不待见我，自是不会为我操办生辰，或许他从未将此记在心上过。

　　所以当他从青州回来，一遍遍提起那个叫杜容九的男孩时，我心里多少是有些难过的，原来仅是一个月不见，我最好的朋友就被人抢走了。

　　浅予听了我的话，长长叹息道：“子都，你我是从小相识，情意自然深厚，怎会轻易改变。只是你这孤僻不安的性子应该改改，毕竟那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该试着与你父亲解开心结了。”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也该消气了。其实最初我一直想不通父亲讨厌我的缘由，后来懂事一些，渐渐有所感悟，才不禁猜想或许是与母亲的死有关。

　　据说我的母亲赵氏曾是宫中有名的歌姬，一支霓裳羽衣舞艳冠京都，当时爱慕她的人不计其数，就连先皇也曾多次不顾众臣反对欲纳她入后宫，但在钟后的干预下最终作罢，而被赐予了父亲做二夫人。

　　听下人们说母亲刚嫁进门的时候，与父亲感情颇好，以前从不准时回府的父亲，自从有了母亲的等待，每天都尽早的忙完赶回来用膳。

　　我想父亲有多爱母亲，就有多恨我。

　　我想即使母亲因为生我丢了性命，至少临走前她是幸福的。

　　在浅予劝说下，我开始试着与父亲修复关系，为了得到他更多的目光和一点点赞赏，我比从前更努力的学习。

　　其实老天爷对我还是公平的，给不了我父母的爱，便赐予了我天生的聪慧，再加上我本就比别人努力用功，因此不仅三岁能言，五岁能诗，七岁善射，十岁百步穿杨，而且还同母亲一样精通音律，善于歌舞，以至于十五岁那年被宫里邀请去御前献艺，以一曲“百花争艳”惊艳了所有人。

　　我以为，我的付出总会改变父亲眼中冰封的冷意。

　　我以为，他会像别人一样对我露出赞赏的目光。

　　我以为，从此我也能和老三那样随他策马奔驰。

　　然而，当我走下舞台时，努力寻找到的那抹目光中却是比以往更加冰冷。

　　回到府里时，推开房门，父亲竟然早已坐在厅内等着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寻我，有那么片刻我心底是激动欣喜的，可他却狠狠地打碎了我最后的一丝期待。

　　“下贱！和你娘一样都是狐媚子！”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我听到了什么？他可是再骂母亲狐媚？怎么会呢，不是说他和母亲感情很好吗？所以、所以才会恨了我整整十五年？

　　“为什么？”

　　我要知道所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否则我是不会允许他随意辱骂已逝的母亲，即便他是我的父亲。
　　他愤恨的瞪着我，讥笑道：“不是狐媚子是什么？竟然在府里勾引高祖皇帝，不顾廉耻的给我带了绿帽子，你说她贱不贱？”

　　“不，我不信，为何我从未听人提起过？”

　　“哼，你以为凭着钟后的性格，当年府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还有机会活命吗？”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再多的努力都解不开父亲心中的结。

　　望着他远远而去的背影，我想，这一世我所渴望的父爱只怕是得不到了。

　　可我并不相信赐予我生命的母亲会是那种低贱的女子，从下人们的言谈之中，我了解到母亲的个性极好，温柔娴淑、端庄大方，虽出身歌姬，却一点也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而且对待身边伺候她的人也比大夫人多一份宽容。

　　这更让我坚定了母亲是被冤枉的想法。

　　大约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那个被掩埋多年的真相终于在当年刺死的其中一个下人的家人口中得知了。

　　原来当年高祖皇帝确实来过府中，却是以探访为借口，巧合的是那时的父亲正在郊外执行公务，并不在京都。当他匆忙赶回来时，屋内一片狼藉，母亲瑟瑟发抖地躲在床角，而高祖帝则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更让人措手不及的是钟后竟然也来了，母亲含泪诉说自己被高祖帝欺辱，没想到高祖帝一见到钟后竟懦弱地推卸其责任，厉声指责是母亲先勾引了他。

　　倘若当时父亲能够仔细想想的话，一定会察觉高祖帝此番造访根本就是破绽百出，可嫉妒让父亲失去了理性，只相信他眼中所看到的情形。所以，自始自终他都不曾开口说一句他相信母亲的话。

　　于是，钟后顺水推舟定了母亲的死罪，但当时母亲已经怀有身孕，直到生下我的那一刻才服毒自尽了。

　　那个知晓真相的下人曾受过母亲的恩惠，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一死，又不忍心母亲含冤，便在临死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的家人，希望某一天在合适的机会告诉我。

　　这是我第一次知晓皇权的可怕。

　　原来握有皇权的人竟可以如此颠倒是非，滥杀无辜。

　　母亲死的太冤，这个仇我无法不报。

　　既然姬氏一族可以利用皇权为非作歹，那我便拼尽余生之力夺其皇权，终有一日也让他姬氏一族尝尝被人冤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