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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章 翠屏遮烛影 ...

  •   暖阳斜射入窗帷,投在地上形成星星点点光影。

      从愉悦的鸟鸣声中悠悠醒来,鼻间若有若无的兰芷香味令我有片刻恍惚,看了看四周,梨花木窗下摆放着一张紫檀桌案,文房四宝置于其上,一本书册平摊着,压在一张玉脂般清润的俊颜下,微散的银丝轻柔的附在唇边,随着晨风偶尔拂动,带起微微的痒意,令那双睡梦中习惯性蹙起的眉头更紧了。

      门外突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在惊醒附在案上的少年之前,我赶紧重新合上眼装作熟睡状。

      “公主,驸马,奴才来伺候两位梳洗了。”怜若清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不卑不亢。

      故意放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愈发浓郁的兰芷香味儿,床沿微塌,被子被掀开一角,接着头被轻轻抬起,枕上了他坚实的胳膊。他的动作里没有一丝犹豫,自然得一如过去三个月的每个清晨。

      “进来。”嗓音中略带沙哑,似梦中初醒。

      门被推开,带来了一室的灿亮,即使闭着眼睛也觉得不太适应,下意识的蹙眉,搂在我腰间的手突然收紧,侧身将我埋入他微凉中带着兰芷花香的怀里,刺眼的光不见了,耳畔听闻律动的心跳声,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先放在那里吧,一会等公主醒了我来替她梳洗。”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令我不由一颤,这人今日吃错药了不成,竟然当着怜若的面说这种话,他未免入戏太深了。

      “是。”应声后,怜若静静地退了出去。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可身旁之人似乎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依旧将我禁锢在臂弯里,直到察觉耳畔起伏的胸膛呼吸渐渐平稳,才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是睡着了。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这张睡颜,一贯的温润如玉,长期紧蹙的眉间似锁住了许多秘密,怎么也解不开,隐约留下一道浅浅的沟纹。鸦青的睫毛覆盖着眼帘,遮住了那双深若幽潭似的眸子,唇边噙着半分笑意半分苦涩,不知在梦中为何事挣扎了。

      成亲三个月来,这是我俩第一次同床共枕。

      记得嫁入魏府的那一晚,红烛摇曳中,他微醺而来,挑起红盖的那一瞬间幽深的眸子里分明闪过一丝欣喜,却在我默然的泪水中化作了平静,淡淡地笑道:“我不会勉强你。”然后便吹熄了烛光,独自在翠屏外的美人榻上睡下了,将那铺着龙凤锦被,洒满了花生、红枣、桂圆的梨花木床留给了我。

      之后,人前我俩如胶似漆,人后我俩相敬如宾。

      这三个多月里,他处处体贴着我,处处替我着想,比如他每晚都会尽早回来陪我用膳;比如我不过随意说了一句想念青州老家的“冻桃”了,隔几日府中便会有人送过来;比如半夜我时常会因为膝盖痛而辗转反侧,他知道后便用热毛巾一遍遍替我敷,直到疼痛缓解了才放心睡去,偶尔也曾整夜都未合眼便直接去上朝;又比如刚刚我不过微微蹙了蹙眉,他便替我挡住了刺眼的光。

      他的付出我并非毫无所动,毕竟我也曾在他半真半假的玩笑中悸动过,可如今我已无力去谈感情的事情,子蔺的逝去,令我胆怯了,那种全心全意等着一个人最后却无法相守的痛苦彻底掏空了我。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虽不知道他为何会答应娶我,可我嫁给他真的只是为了报复慕容瑾辰,那个蓝眸少年对我似乎有着极深的感情,虽然令我疑惑却也给了我狠狠伤害他的机会。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那么轻易就死了,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就像是当你拼尽全力准备给对手致命一击,出手时却发现对方早就死了,除了空虚,还是空虚,竟开始疑惑自己这番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

      除了禁锢了两个人的自由,这段婚姻似乎什么好处也没得到。

      “在想什么?”思量间,枕边之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笑了笑,不着痕迹地起身,披上外衣,下床,将帕子拧干后递给他,方才说道:“二爷,如果你想纳妾,我不会阻止。”

      “哦?”剑眉微挑,他似笑非笑,“原来我娶了位这么贤惠的娘子。”掀开被子下床,越过我向门口走去。

      收回递在半空中的手,帕子已经凉透,一如我此时苍凉的心情,不曾转身,却已是潸然泪下:“二爷,庭芳……对不起你。”

      疾走中的脚步忽然停顿,良久,伴着一声沉沉的叹息后,是他豁然的笑语:“如今你我二人各欠对方一次,也算扯平了。我说过不会勉强你,你便莫要再胡思乱想,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说完,推门而出,光影掠过四壁,片刻后又恢复如初,一室的兰芷香熏散了凉意。

      +++++++++++

      因着如今我乃钟后的义女,其亲封的芳公主,所以人前人后钟后都给足了我面子,不仅赐予我十里红妆,还专为我在魏府后面的空地修建了一座公主府,两府间仅隔着一条长街。

      平日里除却晨昏定省,通常我是不会在魏府多待的,因为我怕听到或看到有关子蔺的事情,说我是钻牛角尖也好,说我是自欺欺人也好,我总觉得只要我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或许还能守着等他回来的誓言就这样过完一生,也总好过沉浸于现实的悲痛中。

      府外早有小厮拉来一辆翠幄青绸软轿,怜若扶我登上了马车,与我一同坐在上面,老嬷嬷放下了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出了西角门,往东过魏府正门,便入一油黑大门中,至仪门前方停下,众小厮退下,怜若方打起车帘,搀我下车进入院中。

      院里芳木围绕,落英缤纷,浓郁的花香令人不觉沉醉,入眼是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抬头处悬挂着一块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刻有斗大的“紫琼苑”三个字。

      前来迎接的老嬷嬷引着我进了东房门里,房内炕上横置一张炕桌,摆放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一美妇人坐在西边下首,墨发被盘成了惊鹄髻,上着一件碧绿的翠烟衫,配着撒花水绿百褶裙,外罩一件翠叶儿色薄烟纱,恰到好处的掩盖住她略显丰腴的体态。除却眉目间隐约的沧桑,几乎看不出她已年近四十。

      见我来了,她便往东让,我正纳闷她此举,不知该坐哪里时,却听她道:“今个儿一大早老爷就出去了,你自随意些便是。”

      “是,大夫人。”方才挨着她身旁坐下。

      大丫鬟素锦忙奉上茶来,一面吃茶,王夫人一面将我细细打量,笑得:“公主嫁进府中也有几个月了吧,不知过得可习惯,若是需要什么自管开口便是,莫要客气。”

      放下茶杯,我陪笑道:“多谢大夫人挂心,庭芳并不缺什么。”

      “那就好,前两天听老爷说太后娘娘提起过你,我还真怕照顾不周,惹来太后不快。”她喝了口茶,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原来她绕个弯子竟是为了试探我,莫非是魏相的意思?

      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端得一副波澜不惊,我目光坦然地迎上她的打量,勾唇浅笑道:“庭芳是惜福之人,当年在掖庭受的苦如今回忆起来真是恍若噩梦般,蒙太后恩宠被封作公主又赐予我这段好姻缘,不但让我每天锦衣玉食,还得驸马细心呵护,如今我深感能嫁作魏家妇实乃几世修来之福。”

      我字字说得实在,却也世俗,俨然一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之感,她听后那双丹凤眼中果然闪过一丝鄙夷,却依旧保持着不变的端庄,转而打趣道:“既然如此你可得卖力些才好。”

      我一时不知她所指何事,疑惑间只见她以绣帕掩唇轻笑,道:“傻丫头,你得赶快替老二生个胖小子啊!”

      闻言,脸颊倏地一阵燥热,王夫人倪我一眼,半真半假地告诫道:“你可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这老二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他的事情我还是有资格管的。况且替丈夫传宗接代乃妻子分内之事,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任由他胡闹的。”

      看来我与魏子都不曾圆房之事魏相早已察觉,这样一来,他更有理由怀疑钟后故意安插/我入魏府了。

      我也曾以为太后安排我与魏子都的婚事是另有目的,可直到出宫她也不曾提过任何要求,她眼中的算计我自是不会看错,只是她这样隐而不发反倒令我猜不透。

      王夫人的意思很明白,她既是试探我,也是在逼我,若我不是太后的人,自是愿意为其魏家繁衍子嗣,这是在逼着我表清白,表衷心,若我拒绝,只怕魏相不会留着我的命。

      低首垂目,手里不停的绞着绣帕,小女儿害羞之态尽显,我支支吾吾道:“夫人,我、我会努力的。”

      “好,好,这才是我魏家的好媳妇。”

      又吃了一杯茶,聊了些家常琐事后,我便辞去。

      屋外红日当头,光华泻洒了一地。

      走过一东西穿堂,刚来至垂花门前,一黄衫美人儿便与我打照面而来,抬眸看是我,那原本无精打采的小脸霎时喜上眉梢,一个箭步上前将我挽着,大家闺秀之气尽散,惊得她后面紧随的贴身丫鬟月蓉大呼:“四小姐,注意仪态,小心叫夫人瞧见了又得骂奴才了。”

      黄衫美人却毫不以为然,笑斥道:“你呀可以再大声点,免得我娘离太远听不清。”

      月蓉顿时噤了声,泄气地望着天。

      这个亲热地挽着我,对我笑得眉眼弯弯的黄衫美人正是魏相唯一的女儿,四小姐魏子冉,乃正房大夫人王氏所生。

      因着是唯一的女儿,所以从小就受魏相宠爱,当年魏相驻守边塞,她的童年便是在那里度过,自由无拘的生活环境也造就了她爽朗单纯的性格。可是这样的她我却很想逃开,她纯澈又带着好奇的目光时常会令我想起子蔺,只是这小丫头缠人的功力越来越深,几乎我就不曾成功逃开过,比如此刻。

      她两眼直钩地盯着我,笑颜如花,甜甜说道:“嫂嫂,我快闷死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呃,那个我想起来给你二哥做的新衣裳还没缝好,等我缝好了再与你玩。”说完,正欲携着怜若溜之大吉,胳膊却被她一扯又拉回了原地,却见她眼眶红红如小鹿,撅嘴看着我,似有万般委屈,蹦出一句令我险些吐血的话:“嫂嫂,我、我、我鄙视你!” 这孩子语言天赋倒是不错,竟然从我这里学会了“鄙视”二字的用法,实在是孺子可教。

      “你见色忘义,心里只想着二哥,简直就是我们女人的耻辱!”说着她便气鼓鼓的要离去,我赶紧求饶道:“好啦好啦,我陪你玩就是了,我可不想被你当做‘耻辱’!”

      “嫂嫂,你果然最好了。走,咱们到池塘捕鱼去!”再次中了混世魔王四小姐美人计的我,认命的被她拖着离开。身后传来两声轻笑,我倪了一眼月蓉和怜若,两人默契地收了笑各自看着天,只是那唇角分明是忍不住的抽搐。

      ++++++++++

      月华如水,晚风中送来一丝凉意。

      公主府内灯火通明,树影映在纸窗上,偶尔摇曳,恍惚了烛光。

      他应该还未睡下吧?每当我回来晚了他总是默默地替我点一盏灯,既不责备也不过问,可他眼里的担心我看得到。

      “嫂嫂,自从二哥娶了你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我猜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刚刚子冉的话浮上心头,这个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丫头竟难得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出这番话。

      我以笑掩饰心里的震惊,反问道:“哦?哪里不一样了?”

      她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有些不平道:“你呀真是没心没肺,知不知道你上次吃的‘冻桃’是怎么弄来的?”

      “不是说是府中一个与我同乡的嬷嬷从老家带来的吗?”

      “这理由你也信啊?那‘冻桃’得在小雪前后才成熟,当时不过初秋,你以为很容易就能寻到吗?”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只是随意相信了他说的理由,却从未深究过。

      却听她又道:“当日二哥连夜前往青州桃园,独自在五万棵桃树中挑选了整整两天两夜才得到三颗早熟的‘冻桃’,当时我本想偷吃一颗尝尝的,可看到二哥眼里的疲惫又实在不忍心,他这么拼命都是为了嫂嫂你啊。”

      五万棵桃树里只挑选出三颗,这是多么微小的概率,我却吃得那么心安理得,连问也没问他那两日去了哪里,确实是该死的没心没肺啊。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应该不想我知道的吧。”抬眸迎上她略带责备的目光。

      微怔后,她平静答道:“二哥一直过得不容易,自我记事起,爹爹似乎就不待见他,每次骑马他都只带我和三哥,从不让二哥随行,更不许我们去寻他玩。可是他毕竟是我的亲二哥啊,看着他孤寂的模样,不由会心疼。直到你嫁给他后,我发现他变了,眼里的哀伤少了,唇边的笑也温热了一点,这样的他是我从未见到过的。”

      忽然她上前拉住我的手,几分恳求道:“嫂嫂,对二哥好一点。”

      ……

      王夫人逼我与他圆房,子冉逼我对他好一点,如今我可真是作茧自缚啊!

      “庭芳,等着我。”

      “等我回来就娶你!”

      子蔺……

      告诉我,当我无法再承受魏子都的深情时,我又该如何是好?

      天际,一颗流星划过,灿烂却短暂。

      擦掉眼角的湿意,理了理衣衫,深吸口气,方才推门而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章 翠屏遮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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