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烙》苏泠枂

49、第四十三章 始见忘曾识

　　她哭得那样伤心，连声音都带着颤意，她说：“姐姐，我喜欢三爷，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了。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但你相信我，我那时真的没有想过要插足你们的感情，替你和亲是我逼自己下的决心，我真的是想要成全你们，可老天爷偏偏作怪……”她凄艳的目光开始恍惚起来，似乎陷入了那段我所不知道的记忆中。

　　当年子蔺护送的和亲队伍确实遭遇了天灾横祸，但死的不是子蔺而是那位埃加洛尔世子，即前博格拉汗的长子。当子蔺醒来时，他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是魏家三公子，而是喀格尔部博格拉汗遗落在西祁的次子。在子蔺的一再逼问下，他的师父阿辽力将被隐瞒了将近二十年的秘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原来当年博格拉汗曾在西祁临幸了一名女子，并约定了终生，不巧当时西域四部爆发了内乱，博格拉汗便匆匆回了西域，说好一年以后来接那女子，不想等博格拉汗派阿辽力去西祁接那女子时，得到的却是其在生下一名男婴后已难产而亡的噩耗。

　　由于当时四部关系紧张，动荡不安，贸然接回世子只会落人把柄，不得以博格拉汗决定将其寄养在一名友人家中，这个人就是西祁相国魏玄德，并命其贴身侍卫阿辽力以武师之名进府保护世子。

　　魏玄德筹谋皇权已久，博格拉汗的支持是他最渴望的力量，所以他对子蔺一直很好，什么都愿意满足他，在外人看来他是宠爱这个儿子，其实不过是在利用罢了。

　　“当年的和亲是魏相与博格拉汗早已筹划好的一个局罢了，魏相费尽心思地对三爷好，做了他近二十年的养父，即便三爷回到西域，也会因念着这份情谊而出手帮他夺得姬氏天下，而谁又知博格拉汗没有趁机分一杯羹的企图呢？”

　　乔嫣凄苦地笑了笑，目光渐渐恢复一丝清明，幽幽地向我瞥来：“姐姐，我和三爷根本没有拒绝能力，即便他是博格拉汗的儿子。”

　　我抹掉眼角的泪水，起身走到她面前跪下，将她轻轻拥入怀里，哽咽地说道：“别说了。”

　　她靠在我肩上，呜咽的哭着：“三爷之所以娶我，不过是因为那年在崖底我为救他而废了这条腿，他的师傅阿辽力逼他对我负责而已。”

　　她从我肩上抬起头，胡乱地握住我的手，沾满泪水的容颜上脂粉一片凋零，秀气的峨眉深深蹙着，双眸含着忍痛的哀伤：“姐姐，是我贪心了，我对不起你，但求你不要怪我，我只要能待在三爷身边就好了，不敢再奢求更多，如果你介意，我愿意……和你对调名分。”

　　“可敦，这怎么使得！”刚刚陪同乔嫣而来的一名宫人突然跪下喊道：“您与大汗的婚姻是我们喀格尔部人的骄傲，即便您愿意将正妻的名分拱手他人，我们喀格尔部人也不会同意！”

　　“闭嘴！这里岂容你说话的资格！”乔嫣冷声斥道。

　　其余两名宫人也都跪了下来，态度坚决。

　　我正欲开口，这时外面突然一阵骚动，众人回过头，见一身红衣少年急步走了进来，身后宫人伏跪了一地，他琥珀色的眸子轻轻扫了乔嫣一眼，看向我时，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地上凉，你们快将可敦送回去，用热水敷一下。”

　　他平静地吩咐道，目光却一直注意着乔嫣那条受伤的腿。

　　“姐姐，我先回去了，你们、早些休息吧。”她僵硬的笑着，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消失在门外。

　　我依旧跪在原地，淡淡地瞥着窗外那抹皎洁的月光，怔怔地出神。

　　也许错的不是我们，只是流年容易把人抛罢了……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掌心里有淡黄色的薄茧，我用指尖轻轻碰触，粗糙的感觉再也不似当年那般柔软，心里一阵疼痛，短短五年的时间他便统领了内战不断的西域四部，一定受了许多苦。

　　他捉住我欲抽出的手，弯腰将我抱起，我惊异地迎上他带着笑意的脸：“庭芳，嫁给我你不高兴吗？”

　　他的笑，恍若挣扎在浑浊云层之后的薄光，纵使努力地想装作云淡风轻，却也掩不住深深的无奈。“你不知道，我等着一刻，等了多久。”

　　我瞥过头，淡淡地答道：“如果这几年只是做的一场梦，我会很高兴。”

　　“你到底是忘不了魏子都，还是慕容瑾辰？那我呢，我又算什么？你好好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真的爱过我吗，还是……因为感动？”他瞳孔里倒影着触目的悲恸，似要将我看穿看透一般。

　　而我竟无言以对。

　　“告诉我，整件事情魏子都参与了多少？”

　　良久，就在他转身欲离去之时，我终于决定为那恍若梦境般的四年求一个答案。

　　“若我说他并不知情，你可是要回去？”他没有回身，只是自嘲的笑着。

　　“不会。”轻若冷剑划破空气的平静，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他猛地转身，琥珀般剔透的眸子里泛着潋滟的光芒，我逼迫自己移开视线，淡淡地打碎他一瞬间的幻想：“我不愿与人共侍一夫，不论是魏子都，还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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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眠，醒来时已是正午，院子里阳光正浓，屋檐下滴滴答答地流着融化的雪水，宛如晶莹的珍珠串连而成的幕帘，阻隔了视线。

　　我斜卧在窗前的躺椅上，瞧着外面被屋檐围出了一小方天空怔怔地出神。这些日子，我越来越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发呆，有时眼前会如浮光流影闪过许多熟悉的画面，有时却连思考都提不起劲，仿佛像是被从生命中抽去了所有的精力一般，连呼吸都不再上心了。

　　桌上的玉盒里幽蓝的光芒闪动着，我靠过去将它取来，里面放着一朵蓝色的花，花朵似蔷薇的形状，却是透明的花瓣，忽明忽暗的蓝光包覆在花朵外面。我脑子里灵光乍现，突然有些明白这朵花为何非要真心有缘之人才能采得，那位上古时代的神女一定被人狠狠伤过，她的泪水才会在千年后结出这样一朵有灵性的花。

　　一生执念，求的不过是“真心”二字。

　　荼蘼花，开至荼蘼终不败，试炼真心的一朵奇异之花。这花虽无水无养分滋润，但一直不曾凋谢，是否代表我与它也是有缘的呢？那么，慕容瑾辰呢？

　　这朵花等待了千年，终于等到的真心人，是他吗？

　　脑子里一片混乱，感觉什么在呼之欲出，却又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心里烦闷的很，穿上鞋，绕过正在一旁打盹的吉娜，悄悄走了出去。空气中带着风雪的清馨，扑鼻的通畅，忍不住伸了下懒腰。

　　“听说昨晚可敦回去后哭好久，好像是与咱们这位侧可敦发生了争执……”细微的说话声嗡嗡的传来，虽是刻意的压低了，但还听得分明。

　　拨开墙角的松枝，莫奈湖边几个穿着宫人装束的女孩正在一边扫着积雪，一边小声聊着天。

　　“我听昨晚当值的路桑说，可敦跪在地上哭求侧可敦，还说什么愿意对调名分！”另一个女孩半掩着唇说道。

　　众人惊讶不已，有人愤恨的说道：“没想到这个侧可敦这么恶毒，平日里装得一副安静无争的样子，背地里却咄咄逼人。”

　　“听说她曾是东祁皇帝的女人……”那个最先说话的女孩又爆料道。

　　有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个弃妇，难怪城府这么深。”

　　“她除了长得好看些，哪里比得上可敦，一个废妇竟还想着做大汗的正妻，不要脸……”几个女孩低声说着，很快就打扫完了。正准备回去，转身时，不可避免地撞见了我，吓得顿时惨白了容颜，战战兢兢地请安：“参、参、参见芳可敦！”

　　我淡淡地一笑，挥了挥手让其离去。

　　宫里的流言蜚语何时停歇过？即便这里不是紫禁城。

　　几个女孩吓傻了，呆呆地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正要起身，却被另一道声音怒斥道：“都不许动，随意议论主子，谁给了你们这个狗胆？”

　　我随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身形高挑的美丽女子从宫门内缓缓走来，她身着淡蓝色长袄袍，头戴珠帘毡帽，淡扫峨眉，一双浅褐色眼珠里泛着春华般绚烂的光彩，高挺的鼻梁，丰厚的红唇，组合成一张精致的面容，在这蓝天白雪之中，一瞥一动是道不尽的风情万种。

　　她走到我跟前，缓缓行了个礼：“参见芳可敦，前日多谢出手相救，方芳感激不尽。”

　　我一愣，再仔细瞧了会，原来她竟是那日被卓颜折磨的半死的女子？

　　“原来我一不小心竟救回一个美人儿。”我莞尔一笑，上前将她扶起，细细端详后问道：“伤口可好些了？”
　　她点头，爽朗地笑道：“多谢芳可敦挂念，我天生野惯了，这些伤死不了。”她说的云淡风轻，却也直爽，想起她刚刚之言，疑惑道：“适才听你自称‘方芳’，可是与我同名？”

　　闻言，她眸光霎时变得更加灿烂，兴奋的点着头：“对，我也是听侍候我的宫人说后，才知道原来我与芳可敦竟然如此有缘。”

　　“是啊，倒真是有缘。”被她眼中的纯真打动，心情也顿时好了起来。

　　那天，我和这个叫方芳的女子似乎一见如故，聊得越多，也渐渐知道了她在等一个人来接她。提起那个人，她的目光就会一阵迷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幻想，但不知为何，每当这时我便感觉心脏处像被人狠狠扼住了一般，闷得难受。

　　瑞宝元年十二月五日，一阵洪亮的马蹄声以奔腾之势闯入了莫奈湖畔，当时我与方芳正在玉竹下用存备的雪水煮茶，守门的宫人慌张的来报，话音还未落，方芳便欣喜地跑了出去，茶水洒了一地。

　　我怔愣了几秒，才在吉娜的陪同下徐徐走了出去。

　　当时的阳光异常浓烈，如冲破云层后的绝望，我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却掩不住耳中那道慵懒熟悉的声音：“芳芳。”

　　庭芳……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僵直的手缓缓落下，模糊的视线里全是那抹策马高座的秀雅身影，再也离不开半分。

　　“辰，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从未有过的娇柔撒娇。

　　“是我来晚了。”他轻笑道，纵身跃下马，仔细查看着面前的女子，“长胖了不少。”

　　“胡说，哪有？”睨了他一眼，突然似想起什么，方芳拉着他向我这边指来，她欢快地向我招着手，喊道：“芳可敦，这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他终于来接我了！”

　　我微微扯了下嘴唇，瞥见那双幽蓝的眸子缓缓向我扫来，感觉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多谢芳可敦出手相救，来日必当涌泉相报。”他站在对岸，向我抱拳说道，那双曾经为我闪动着哀伤和情意的眼里再也找不到一丝波澜，他、他竟然……叫我芳可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