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吧！舞吧！》迷失的苍蝇

13、心悦君兮君不知

　　新年的第一屡阳光未能温暖昨日死灰的心灵，新年的第一阵晨风未能吹干内心流淌的眼泪，新年的第一声鸡鸣未能惊醒梦中失意的可怜人。

　　太子披散着头发，嘴唇微微张开。目光呆滞，眼神黯淡，眼珠子漫无目的地游离着。他只是坐着，呆呆地坐着，无止境地坐着。如果说过去的太子是忧伤的，那如今的他是绝望的、崩溃的。武子弦一事对他的打击很大。钮奚儿分明看出了两人之间超出主仆、超越朋友的不寻常关系。她虽不知太子与武子弦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却能理解这段即使在现代也鲜有人认同的“同性恋”的苦楚。在紫馨院的那晚，太子将他压抑过久的苦闷用歇斯底里的行为和撕心裂肺的呐喊一并发泄了出来。此刻，他已精疲力竭，心力交瘁了。

　　“奚儿，太子已有几日未进食了？”婉茜茫然地望着窗外。

　　“回小姐，算上今日，已有三日了。太子未曾离开过床榻半步，更未曾动过饭筷。”钮奚儿回答道。

　　“三日了……”婉茜叹了叹气，接着说：“快叫人准备膳食，待会儿你随我去见太子，今个儿我非让他吞下这饭菜不可。”太子毕竟是她的丈夫，她这一生必须依靠的人。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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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见到太子，他已是消瘦了大半圈，脸颊两侧有了明显的凹陷。

　　“烨儿，烨儿，该用膳了！”婉茜走到太子身边，轻轻地拍打他的肩膀。可太子毫无反应。于是，婉茜转向钮奚儿：“奚儿，将饭菜端来，无论用何种方法，定要将那饭菜塞进太子的嘴里。”

　　钮奚儿端着盘子，来到床榻边。用汤勺一勺一勺地喂，可太子依然微微张着嘴，刚塞进的饭菜不一会儿又落到了床单上。婉茜见状，抢过碗盘，似乎要用全部的力量将一勺饭硬塞入太子的嘴里，接着又将小碗盛的汤水一并倒进太子的肚里。

　　好像是被呛着了，或是被烫到了，太子突然咳嗽了一声，将方才的喂下的饭菜全喷了出来，喷在了婉茜的身上甚至脸上。婉茜的样子很狼狈。她把碗盆狠狠地摔在地上，失声哭了。

　　钮奚儿没有劝阻，她只是捡起地上的碗盘，便悄悄出门了，任由婉茜在屋内哭泣。钮奚儿觉着此刻她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此后，婉茜又同以往一样对太子的事不闻不问。她喜欢上了佛祖，常常跪坐在一尊佛像前诵着经文。钮奚儿不懂婉茜喃喃自语着什么，她只知道里边有着她的寄托。有时，婉茜会跪上个几宿。她同太子一样，倔强得很，钮奚儿劝说不了。

　　反倒是太子稍有了起色，他开始进食了，虽然只是可怜的两三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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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用膳了。”钮奚儿与往日一样，端着碗盘，舀起一勺饭，小心翼翼地吹一吹，身子向前倾，送至太子的口中。太子总是坐着不动，不发声。他不会去咀嚼，但却知道吞咽了。随后，她会砌一壶茶，盛进太子最爱的杯里，将它吹凉了。然后托起太子的下巴，使他稍稍仰起头，将茶水倒入太子的口中。最后，她用绢巾擦拭太子的脸。这让钮奚儿想起她去世的奶奶。奶奶中风的时候亦是如此需要人照料饮食，她曾经这么做过，因此她现在也很用心，她在尽力地维持一个生命。

　　忽然，钮奚儿见到太子眼角迅速流落的一滴眼泪。她兴奋极了，抓住太子的肩膀，前后摇晃：“太子！太子！您流泪啦！哈哈！您终于会哭了！”

　　太子没有理会她，无力地甩开钮奚儿的手，缓慢地站起来，许是很久没站了，他身子稍稍向后倾了一下，“扑通”一声又坐到了床榻上。钮奚儿伸手去扶太子，却再一次地被他甩开。他用手臂支撑着站起，终于他站稳了，缓缓地走到窗口，目光依然如此呆滞。他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含混而微弱的声音，那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钮奚儿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凑近了一些。

　　“……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这不是电影《夜宴》中的牵扯着青女命运和爱情的《越人歌》吗？那凄婉、哀怨的歌声，钮奚儿至今还记得。她也跟着念：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太子忽然停下了，他慢慢地转过头，望着钮奚儿。他虽表情僵硬，钮奚儿却能读出他一刹那间的惊讶。他依然发出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你……也……能诵？”

　　“回太子，是的。奴婢的家乡人最爱诵这首诗。”在无法解释的情况下，钮奚儿喜欢用“家乡”两个字来掩饰。

　　“哦……那你的……家乡……一定……很美！”太子的眼中似乎闪出一丝亮光。

　　“是的，我家乡很美。那儿有我的亲人和朋友，那儿没有男尊女卑，没有专制婚姻……”

　　“那真是……很美！他也曾提过他的家乡，他不记得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他只记得他的母亲。”太子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告诉我，他母亲常诵这首诗，里边记载着他母亲与他父亲之间的故事。入宫后，他便常常诵给我听。诵久了，我也会了。”话中的这个“他”应该便是武子弦了。

　　钮奚儿记得当时《夜宴》上映后，《越人歌》的出处，它的含义，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有人说它出自《诗经》；亦有人说它是一首先秦古歌。有人说它是一首美丽的情诗，如《夜宴》中所叙述的一般，表达着一个女子对男子的刻骨思念；亦有人说它表现的是同性之间的爱慕之情，那是来自楚国的襄成君与庄辛的故事。有人将其层层解剖，说它是一席感激之词，说它表达了底层百姓渴望取悦侍奉贵族的心情。《越人歌》对这些人来说，是个迷，无法解开。可对钮奚儿来说，它的含义并没有标准答案。正如它在武子弦的母亲心中，在武子弦的心中，在太子的心中，有着不同的意义。不过，钮奚儿倒觉着眼前的太子与《夜宴》中的无鸾有些许相似，好似百年后由谭盾重新诠释的曲子是为太子度身定制的。她用沙哑的嗓音哼起了那调儿：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兮，
　　心悦君兮君不知，君不知，君不知……”

　　太子定定地站在那儿，半晌才开口：“这是谁给作的曲子？好似洞察了我内心的一切！奚儿，你可否教我？”

　　奚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