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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漠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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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再一次升起的时候,两匹黝黑的西域马四蹄跨过界限碑,中原带着温柔人情的斜
风细雨终于被荒漠上沉闷干涸的死亡气息所取代。
这就是传说中的漠北。望不到尽头的黄,仿佛永远不会落的太阳。大地没有绿色?
只有在土地裂缝中生存的爬虫;天空没有蔚蓝,只有在烈日下盘旋的秃鹰。
艳阳下的马背仿佛被涂上了油脂,黑得发亮。车夫是两个瘦高的男人,全身包在白
色亚麻布里,裹得严严实实。车厢里坐着两女一男,左臂吊着绷带,靠在碧玉身上
有些昏昏欲睡的安小凤,危襟正坐的碧玉,以及对面闭目养神的缇素。
碧玉已经保持相同姿势两个时辰,不光是腿,连肩膀都在发麻。她没有动,因为安
小凤已经靠在她身上睡着了;她不敢动,因为缇素就坐在对面,失而复返的熊猫眼
罩,不会让他变得更可爱,只会让他看起来更诡异。
很多人都怕缇素,碧玉自然也是其中一个,她其实有理由比其它人更怕,因为缇素
比杀其它人更有理由杀她。但他没有,不仅没有,甚至在那天阿济德试图动手的时
候救过她。她知道原因,很简单,他希望她当一匹忠心的马,只对安小凤忠心的马。
曾经有好几个夜里,她被迫意识清醒的打着呼噜,全身动弹不得的躺在床上,听缇
素对安小凤说轻水毒,流玉丹,太乙金经;听安小凤对缇素说‘她陪了我十年,请
你无论如何不要伤害她。“
她不蠢,她比那位先天下人之愚蠢而愚蠢,后天下人之觉悟而觉悟的安小姐好太多。
缇素的意思她知道,没有安小凤就没有碧玉。如果不是因为安小凤,或许她早就跟
安小海结伴而行下地狱了。所以她识时务,与其说她选择了安小凤,不如说她选择
了缇素,因为缇素是迄今为止她遇到过的最强,而她碧玉,尊崇的只会是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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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漠北没有客栈,除了官驿。只可惜进入漠北三天,最近的官驿仍在五十里开外。好
在前往漠北的商旅访客都深明此理,大部分时间,即便彼此陌生的马车也愿意结伴
而行,相互照应。入夜时分,安小凤一行跟几辆据说是从中原定州来的商贾马车歇
在一起。
那是望不到尽头的干涩土地,除了龟裂的土壤,一无所有。夜里虽然温度不低,为
了方便照明,众人还是在空地上用事先准备好的柴枝升起了火堆。
缇素给安小凤的药具有麻醉止痛功效,安小凤在车上昏睡一天,到了晚上精神好转
很多,难得的下车走动。她下车时,缇素依然像一尊入定的佛,屈膝盘腿,戴着眼
罩养神。
她最近有些担心,不是担心越来越多却得不到解答的疑虑,不是担心即将出现的漠北
王阿土巴,不是担心越来越近的命运交叉点。她只是纯粹的担心缇素的身体。最近
几日,缇素除了少量清水,根本是一米不沾;大部分时候都在车厢内闭目养神,下
车走动的时间少之又少。即便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法让他多吃一口饭,下马多走
一步路,更甚者多开口说一句话。
“在旁边罗嗦只能让我分心,少废话,我很快就好了。”这是今天早晨缇素对她说
的最完整的一句话。之后,就是仿佛漫无止境的沉默。
她讨厌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却无力可施。她终于可以在马车停下时出来喘口
气。
她需要静心想想,怎么对付一个比牛魔王还牛魔王的倔强男人。她的目标是,今夜
睡觉前,让他吞下三片牛肉。
没有星星的天空,却是皓月当头,难得一见的满月远在天边却仿佛伸手可及,说
不出的清冷怪异。不远处火光熊熊,红色的火星冉冉升起,仿佛在天边跳动。火堆
旁围着七八个人,有穿斗篷的,有裹大毡的,全都望不清脸。安小凤跟碧玉找了块
微高的土丘,坐在上面观望。望低矮的天,漆黑的地,跳动的火星,和久违的人气。
望了半晌,碧玉道:“小姐,那人看起来好面熟,你说像不像晋阳城北的司徒公子?”
“司徒?哪个司徒公子?”
碧玉犹豫了一下,“小姐,就是右司员外郎司徒奉先的公子司徒令,你第三个退婚的
未婚夫啊。”
说话间,一个矮小少年已经越过人堆跑了过来,走到安小凤面前,作了一揖道:
“我家公子遣我来问姑娘,可是晋阳安家二千金安小凤?”
安小凤疑惑的点头。
少年继续道:“这样就好了。我家公子是晋阳司徒令,公子说,他乡遇故知,不知
安小姐是否愿意过去一叙?”
司徒奉先曾是晋阳城的一个七品地方官,当年到安家为公子司徒令向安小凤提亲,
希望利用安家的丰厚嫁妆,酬钱买官。安小凤的肥名跟司徒令的美名并驾齐驱,整
个晋阳城街知巷闻。据说司徒令向安家提亲后,晋阳府南河边的花街上,夜夜传来
司徒公子红颜知己们的鬼哭狼嚎之声。在安小凤被诅咒了一万遍又一万万遍后,司
徒家终于顺应民意向安家退婚。最后在晋阳城众名媛艳妓的集体捐赠下,终于为司
徒令筹够赎身钱,让司徒老爷不用向安家卖子求荣,让俊男逃脱摧花魔掌,可以
重新自由翱翔在花街柳巷。
话说回来,当年这场退婚记虽然闹得满城风雨,当事人的肥凤凰和美公子却是从提
亲到退婚素未谋面;再说被退婚的旧事重提,并不让人觉得光彩。安小凤正要回绝
司徒公子的好意时,少年接着道:“安小姐,我们公子听闻令尊最近重病卧床,很
是耽心,只想向小姐表示下关切。”
安小凤一听,有如晴天霹雳,急忙道:“我爹重病?司徒公子从哪儿听说的?”
少年淡道:“这个,小姐就得问我家公子了。”
“碧玉,你去知会缇公子一声,我先去见司徒令。”安小凤拔脚要走,碧玉叫道:
“缇公子说了他不在小姐身边时,我要寸步不离!”
“碧玉!我是小姐还是他是小姐?”
碧玉无奈,只得去了。
安小凤跟在年轻人身后,隐隐闻到年轻人身上传来的淡香,跟缇素的混着男性气息
的药香不同,那是年轻女子独有的暗香。安小凤虽然疑惑,然而跟安老爹的重病比
起来,前面的不论是男是女甚至是人妖都不重要。
总算来到司徒令的阵营,火光下清一色的陌生的脸,个个毫不忌讳的直视她。安小
凤有些着急,低声道:“请问,哪位是司徒令公子?我是安小凤。”
半晌,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修长的人影有些畏缩的站了起来,“安。。。安小凤。。。”
司徒令,果然有一张比女子还姣好的脸孔,很白,简直是苍白。
在安小凤看来,这只是一个脸色不太好的陌生人。她从头到尾担心的还是安老爹的
死活,“司徒公子,听你说我爹卧病在床?”
“是啊,令父确实不大好,听说你走不久就生了场重病。那个,安小姐。。。”司
徒令看了看周遭,“我受了点凉,吹不得风,我们到马车上再细说好吗?”
安小凤回头望远处的黑色马车,仿佛望到坐在车前的白衣江湖朋友,仿佛看到缇素盘
腿入坐,戴着熊猫眼罩打瞌睡的情景,心头踏实了些,就跟司徒令上了马车。
这边厢碧玉喘着大气跑回缇素歇息的马车边,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带着草药
味的檀香,碧玉并不陌生,她一直认为那是缇素衣袖内的熏香,但当这道平常若有
似无的香气仿佛被释放出笼的洪水猛兽,铺天盖地而来时,只能让人头晕目眩,辨
不清东西南北。
车驾上依然坐着那个闭着眼睛,石像般一动不动的男人,那自然不是缇素所谓的江
湖朋友,是打吉祥客栈后就一直跟在缇素身后的护卫。一个叫左,一个叫右,同样
身形,同样大半边蒙在布后面若隐若现的脸,除了缇素,没人分得清谁左谁右。
“左。。。左先生,我家小姐在篝火那边遇上了晋阳故人,让我跟缇公子说一声,
她要去叙叙旧。”碧玉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汗珠,“我现在立刻回去看着小姐,请你。。。”
“那边没人。” 碧玉的话被左冷冷打断。
碧玉指着熊熊火光那边,“是火那边,隔得太远了,或许先生没法看得太清楚。。。”
“那边没人。”左又道。
从他们目前所站之处看,眼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看得仔细那边的光景,碧玉向来认
为这个左右两人组怎么看怎么变态,对他们的神经质也不以为意,正打算忽视左神
右经回去照顾安小凤,车厢里忽然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左,出事了,去把
安小凤带回来。”
碧玉一颤,悄悄往车厢瞟,只觉得头皮发麻。出事了?难道小姐出事了?更有,车
厢里一直都只是缇素,她,和安小凤三人,平常左右都在前面驾马,什么时候多出
一个老人?难道是缇素?缇素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左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依然稳坐马前。
“左?”声音更低沉了,还带着让人寒意顿生的冰冷。
“我现在不能离开你!”左露在白布外面的冰蓝眸子多了丝波动。
车窗里忽然寒光一闪,左罩在脸上的白布动了动,接着慢慢渗红。
车厢里又传出声音,是从没听他开过口的右,“左,有我在,放心去。”
碧玉瞪着左开始流血的脸颊,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如雷鼓,却不敢吭声。她现在确定
了,马车里的人是右,和缇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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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大家吉言,俺感冒已除,今天又生龙活虎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