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春天》anan

36、碧洒

　　今年是碧洒嫁到漠北的第八年。

　　清晨时候，大王说今天有贵客到，人和殿从上至下严阵以待，从殿廊外的窗纱到殿
　　上王座边的青藻树，从茶盅里的清玉液到食谱里的黄山老参，哪样不是精挑细选。
　　有贵客来不是稀罕事，然而贵客来的当天才得到通知大肆采购准备，并且每件物事
　　要经大王亲自过眼，却是前所未有的。整个人和殿，上至内事总管，下至御厨杂役，
　　个个忙得分身乏术，却又战战兢兢。碧洒向来的洒脱在见了这番闻所未闻的阵仗后，
　　开始慢慢消失。

　　别人猜不到贵宾的身份，她可是猜到了。跟了大王八年，世面开阔，识人无数。令
　　大王开心的，尊敬的，畏惧的，钦佩的。。。如过眼浮云，飘来，散尽，不留痕迹。
　　唯有那人，甚至早在她与大王相识之前，就已经成了大王生命中一尊不可逾越的丰碑，
　　即便大王从来不愿意承认。

　　曾几何时，大王酒醉的时候，对着龙库里那幅据说已经挂了超过半个世纪的画像，
　　又哭又闹。是的，年近不惑的大王，人前庄重威严的大王，酒醉的时候对着那幅画
　　像个孩子似的又哭又闹，哭闹些什么她大部分都听不明白，不过通常都少不了“缇
　　素！！证明给你看了吧，我是个大。。。大的好王，我是个。。大大。。的。。。”

　　大大的好王。唉，酒醉时候的大王，可能智商只有十岁。当然，诸如此类的趣闻
　　天知地知她知而已。

　　至于那位画中人，萨丁岛缇素。。。不对不对，说起来好像她很熟似的，其实这位
　　传说中的祭司大人，她自然是从没见过，别说她，整个人和殿估计除了大王及一些
　　高级别老臣，都没人见过。画里看起来倒还不错啦，眉毛长长的，眼睛黑黑的，鼻
　　子高高的，嘴唇薄薄的，那头黑发，跟她的差不多长呢，那身高，是她的两倍呢，
　　那长相。。。嘿嘿。。。不好意思，她觉得无论如何，自己还是比缇大祭司美丽很
　　多啦，好吧，美丽一点点好啦。哼哼，再美，现在也是个胡子白白的老公公，没得
　　比啦。

　　拉杂半天，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说明，这位突然八年来第一次光临人和殿，害得人和
　　殿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贵客，就是萨丁岛的大祭司，缇老爷爷。

　　据说大祭司下午才到，中午的时候，大王就拉着她在内殿的铜镜面前参详了半天。
　　大王今天穿了新袍，袍上千针万线缝的狼图腾，看起来实在是狼狼生风，威武极了，
　　最重要的，是大王袖口那些道银边，某日大王艺术神经大发自行设计的银边，简直
　　是画龙点睛，让大王威武之余平添风雅，最最重要的，那些银边全是她亲手刺绣的。
　　真得意啊，她于是上天入地的把大王连带自己赞美了一番。大王也沾沾自喜，叉腰
　　站在镜前，朗声道：“哈哈哈，这下，本王看起来不像只会逞强的小皮孩了吧！！
　　哈哈哈。。。”

　　小皮孩？谁说的，太精辟了吧。她一边内心附和着，一边把虚岁超过四十载的小皮
　　孩大王吹得天花乱坠。

　　总算，大王难得的要午睡，说是养精蓄锐应付待会儿晚宴上的贵客。她就没这个福
　　份了，无论如何，好歹是当家主母，该尽的职责还是要尽的。她于是整理一番后到
　　殿内各处视察。

　　一路下来，都很好。由殿门进来，铺得整齐的青石板，长廊两旁的绿水游鱼，长廊
　　尽头，雕栏画栋下，竹帘半垂，帘内白纱随风微摆,帘外桃花盛开，落瑛缤纷。。。
　　很好，简洁雅致，是大王喜欢的风格，不过，以她对抄袭大王的了解，应该是大王
　　的偶像，缇老爷爷的风格，再不过话说回来，缇爷爷是萨丁人吧，她去过的萨丁，
　　没有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多是满布石刻的尖顶高塔，跟眼前这幅中原江南才有的园
　　林景致差很多呢。无论如何，比以前传说中金碧辉煌的人和殿好太多，如何金碧辉
　　煌她是没亲见过，只听说宫墙外都贴满了金箔，远远望去，像沙漠中的金元宝，恶俗！

　　一边想着，一边不知不觉走到南边来了。那是一座小阁，人和殿里最小的楼了，可
　　能因为太小，长年空着，门前连匾都没有一块。贵客当然不会上这儿来，小楼四周
　　冷冷清清。说来她在人和殿待了八年，居然从没进过小楼，好奇心驱使，她推开了
　　小楼的门。

　　嗯，出乎意料，小楼里居然空气清新，一尘不染，是有人常年打扫的。果然很小，
　　就只有一撑床，唯一显眼的就是床上那张过份华丽的金色帐子。碧洒不感兴趣的闭
　　门出来。摇头晃脑的走了两步，又提脚退回来，咦？她眼花了不成？什么时候那边
　　台阶上坐了个人？

　　这样看去，只能看见那人的侧面。

　　半垂的眼皮，极长的睫毛，以及漠北人中少见的特别，特别挺直的鼻梁。。。白领黑衫，
　　被黑缎带系在脑后的长发，比她的还黑，比她的还长，柔顺的垂在青石台阶上，晕，什
　　么时候人和殿出了这等美人，难不成大王金屋藏娇？！岂有此理！！

　　碧洒撩了裙角，往那人走去。

　　到了面前，那人还是垂着眼皮，神色平淡，继续沉浸在漠然中。

　　“喂，姑娘，敢问你是哪位？”

　　眼皮都不抬一下，完全无视她？

　　“喂。。。”碧洒抬高声音，“姑。。。”

　　那人抬起眼来。

　　她半句声音都发不出了。这。。。这是什么眼神？不。。。不，不，她是什么眼神？
　　居然以为是个姑娘，那冷得几近嗜血的眼神岂是个姑娘家能有的？

　　怕！碧洒傻傻的提着裙角，摇摇晃晃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站起身来。

　　那宽肩，那身形，还姑娘，她先前一定是瞎了。那个。。。她不过是叫了声“姑娘
　　，问了句“你是哪位”，不至于用这种眼神吓她吧。。。

　　然后，那人忽然垂下眼皮，当着她的面，一声不吭走了。

　　“一，二，三。。。十”，那人走后，碧洒从一数了十下，终于腿一软，一屁股坐
　　下来。神啊，刚才那是什么气场啊，无声无息的，一个眼神就把人撂倒。这打哪儿
　　来的牛鬼蛇神啊。。。等。。等，等。。。

　　天哪。。。大王，救命啊，大白天闹鬼，龙库里的人从画里走出来啦，大王，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