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春天》anan

50、小莫

　　从德阳前往下一个重镇玉州算来已经走了三天。一路行来都可见到成群结队的难民，
　　拖家带口，有老有小，富人多乘马车，贫民就靠两条腿了。

　　中午时分，钟山水一家歇在一片树林中。一行四人，除钟家三口外还有一个临时聘
　　用的车夫。那天夜里，老夫人并没有回来，想起老夫人要他们先走的交代，钟山水
　　虽说无奈，还是带着妻儿上路了。

　　三人坐在树荫下，吃着腌牛肉。

　　安小凤坐在钟山水旁边，嘴里嚼着馒头，眼神空洞，又开始发呆。

　　钟山水也不吭声，一板一眼的喝着水。

　　钟赫赫难得安静，在旁边看着，自从娘被那位黑衫大叔放回来后，爹娘之间的气氛
　　就变得微妙起来。就好像两人有话，却堵在心口难开，相对无言，越发客气生疏起
　　来。在她的印象中，爹是个性格随和的老实人，日出而行，日落而息，守着这方小
　　产业，勤勤恳恳的养妻育儿；娘温柔贤静，然而那副平静外表下，却仿佛掩饰着深
　　沉的波浪翻滚，常年足不出户，留下的只是副躯壳，心却早已穿过千山万水飞到不
　　知名的地方去了。爹很爱娘，然而两人的相处方式却带着若有似无的隔阂；爹娘都
　　很爱她，然而那样的爱常常让她感到，爹的世界只有娘，娘的世界还有别人，而她
　　的世界就只有她自己。她的世界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她的世界从出生开始就被禁锢
　　在钟家那方小天地，只因为她永远长不大，或者应该说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长
　　不大。小莎是隔壁药铺王老板的千金，是她五岁时候的唯一玩伴，玩了二三年，她
　　跟小莎的进一步往来就被老夫人禁止了。她以为小莎去了外乡，很多年后，她在围
　　墙上看到小莎出嫁，撩开轿帘的那一风情，小莎已经美丽妩媚的嫁作他人妇，而自
　　己，看起来还是十年前那个五岁的小女孩。打那后，即便老夫人不禁止，她也不会
　　再有别的朋友了。她今年二十六岁，该懂的她懂，不该懂的她也懂，但大部分时候，
　　她展示出来的只是她该懂的那部分，毕竟，她现在看起来，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不是。

　　所以她现在，就做着十二三岁孩子该做的事。

　　钟赫赫看安小凤手上半天都没啃的馒头道：“娘，你是不是吃不下了？”

　　安小凤有些心不在焉道：“是啊，娘不饿。”

　　“这样啊，浪费粮食可不好，给爹吃吧。”

　　安小凤愣，“这怎么行。。。”

　　钟山水道：“没关系，我正饿着。”说完，径自拿过安小凤手中的馒头，吃了起来。

　　安小凤神色尴尬，望到那边马车旁的小兄弟，对钟赫赫道：“给那位莫小哥送点吃
　　的去。”

　　小莫是钟山水临走那天仓惶中雇用的一个车夫，兼保镖。钟山水很清楚，过去二十
　　几年的平安，是因为钟家那位不苟言笑的老夫人，现下老夫人不在身边，他们更需
　　要的，还是一个保镖。碰到小莫的时候，他刚用一把钝剑劈掉了一只苍蝇的翅膀，
　　出价五百两，比那天保镖市场的所有人都要贵，钟山水毫不犹豫的请了他。不光因
　　为他的剑法，还因为这孩子眼里闪着的，纯净到驽钝的光。

　　钟赫赫拿了大块馒头牛肉蹦蹦跳跳到小莫旁边时，小莫抱着剑，站在马车边。火辣
　　得几乎可以把人烤化的太阳，他却站得端正，连长长的影子都是笔直的，远远看去，
　　像个行军打仗的战士。

　　她以为他不会热，结果走近了一看，他白净的脸皮被晒得通红，高高的鼻尖上全是
　　汗珠。据说小莫是西域来的流浪人，皮肤跟她的一样白，个头比她还高，是迄今为止
　　他见过的男人中，除了黑衫大叔外，最好看的一个，她现在正垫着脚尖打量他。

　　小莫双眼正视前方，一动不动。

　　她近到可以看见他鼻子两侧的淡淡雀斑，极高极直的鼻尖上那颗就要落下的晶莹汗
　　珠，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她从来没闻到过的炙热却又清新的，书上
　　说的臭男人的汗。。。她忽然伸出粉红的小舌头，飞快的往他鼻子上舔去。

　　“你！”小莫连退几步，瞪大眼睛，只差没用剑指着她，一张俊俏的脸红得像煮熟
　　的虾子，也不知是晒红的还是吓红的。

　　她舔舔嘴唇，然后又皱眉头，喃喃自语道：“连你的都那么难吃，臭男人的汗果然
　　是臭的！”

　　“赫赫！你在做什么？！”后面传来钟山水的声音。

　　“小莫”，她赶紧大叫一声，把牛肉和馒头举到他面前，“我娘让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小莫的目光却落得远远的，落到后面那棵青葱的大树上。

　　“小莫”，她有些不高兴了，刚要把发作，小莫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往
　　身后拉去。

　　然后她看到一把银亮的大刀当头而降往他们砍来。“铛”的一声，她耳朵被震得嗡
　　嗡的响，眨眼间，只见小莫那把巨大的钝剑将大刀架住，大刀彼方，是个蒙了面的
　　黑衣人，头下脚上垂立在空中，全身力气灌注在大刀上，小莫身形瘦削，着力只在
　　两手上，她忍不住担心起来。小莫却不吭声，脸色也没太大变化，然后忽然沉喝一
　　声，竟生生将黑衣人逼回去，那瞬间，小莫刀一挥砍出去，接着就是血雨纷飞，她
　　还没来得及抹去溅在脸上的滚烫的血，小莫已经拉着她往爹娘那边奔去，身后，黑
　　衣人的头颅从空中落下来，滚了几滚停在马蹄边，被受惊的马蹄一脚踩得稀烂。

　　那边厢，爹娘被另外三四个黑衣人围在当中。小莫拉着她，停都没停的冲进去。只
　　见明晃晃的刀光剑影迎头扑来，她赶紧闭上眼睛。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像在狂风
　　中摇摆的孤舟，随着小莫的砍杀东倒西歪，原来这就是真实的江湖，鼻子里嗅着血
　　腥，耳畔呼啸着皮开肉绽，皮肤上感受着热血四溅，这样的江湖她一点也不喜欢。
　　掌心中传来滚烫，手被小莫拉得紧紧的，她第一次感到，空空的胸口，好像被注入
　　了一道热流，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激动的睁开眼睛，看到几日不见的老夫人，脚不
　　沾地的从林中飞奔而来。

　　一场血肉横飞的混战。

　　过了很久，林中早已是鸟兽四散，那棵先前用来乘荫的大树，树身上刀痕累累，周
　　围的小树，更是被砍倒了一大片。

　　“我爹呢？？爹！！！”钟赫赫往老夫人追去的方向大喊。

　　“赫赫！老夫人去救你爹了！！你爹一定不会有事的。”安小凤一边焦急的望着老
　　夫人消失在林中，一边颤声安慰道。

　　小莫野兽一样的黑瞳继续扫视四周，手中的钝刀一直没放下过，“夫人，小姐，这
　　里不安全，请上马车！”

　　两驾的马车开始延着林中小道往外奔去。

　　“娘”，钟赫赫一把抱住安小凤，眼睛里泪光闪闪，泪水却努力忍着始终没掉下来，
　　“爹。。。爹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安小凤拍着钟赫赫的背，眼望着车帘外，表情严肃，沉声道:“不会的，他一定会平安的。”

　　马车出了绿林，开始撒蹄飞奔起来。

　　“小莫！”安小凤忽然道，“你这是带我们往哪儿去？”

　　钟赫赫背心一凉，一把撩开车帘，窗外景物快速倒退，马车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

　　“小莫！”钟赫赫吼道。

　　半晌，前面传来小莫的声音，“夫人小姐，稍安勿燥，你们很快就会见到缇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