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春天》anan

53、黄泉

　　风从四面来，风声却不猛不急，反倒像从丝竹管里挤出来似的，又尖又长，直往人
　　脑子里钻，让人打从骨子里颤粟。

　　安小凤就是在这鬼泣似的风声中醒来的。

　　醒来时头晕脑涨，仿佛在波浪中左右起伏，连目光也迷离起来，定神一看，哪来的
　　波浪，却是在一个人背上。心头猛惊，刚要挣扎，鼻中传来的熟悉气息，又立刻让
　　她心安下来，重新伏回去。

　　宽阔的肩背，第一次闻到却似曾相识的淡淡檀香味，真实得梦幻的心安，从那日他
　　在暗夜中踏月而来开始，她几十年的平静生活就已经天翻地覆，奇怪的，没有任何
　　畏惧和不安，却代之以莫名的期待和向往，仿佛几十年的静如止水，就为了等待这
　　狂风骤雨的一天。他或许是萨丁的缇素，毁了安家的缇素，杀人如麻的缇素，人人
　　闻声色变的恶魔缇素，但是在一个事实面前，这些所有本该阻隔他们千山万水的障
　　碍却又忽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事实是，缇素是她女儿的父亲，从缇素头也没回往
　　血盆大口似的地裂中坠去时，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肯定，赫赫那个扑朔迷离的生
　　父，就是缇素。

　　又如何呢，他俩无论过去怎样，如今也算是共赴黄泉，纠缠到底了。

　　四周黯淡，以她的眼力，什么也看不清，脚下似乎乱石嶙峋，即使伏在缇素背上也
　　有些左摇右晃。

　　他知道她醒了，但一路沉默，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渐渐感到，他身上隐忍不发的怒
　　气。

　　他气什么？

　　又走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了。她并不沉，却从他肩背肌肉的紧绷感到他的吃力，
　　他是累了，还是伤了！？

　　“缇素。。。”她张口，沙砾似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像鬼嚎，她吓了一跳。咽咽
　　口水，嗓子火烧似的，她放低声音，“缇素，我能走，放我下来。”

　　又叫了几声，那人还是闷着头走。

　　这到底怎样，她总该知道他们是在比良阪坡还是在冥河岸边，孟婆汤喝了吗，她能
　　不能不喝，喝了，连他也忘了，再忘一次，她就。。。她。。她可不想一个人孤单上路啊。

　　“缇素！”她怒了，几十年没燃起过的怒火化作愤怒拳头有气无力往他肩上捶去，
　　“听到没有，土匪！放我下去！！”

　　她眼一昏，被他手臂一翻，就从身后拦腰抱到身前。

　　上方一道飘渺的微光照射下来，她总算看清，四周无涯的黑岩，一眼望去不着顶不
　　着边的巨岩，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脚下崎岖不平的。。。头。。。脚。。。烂肉，
　　骨，骨头。。。

　　她张大的嘴被他捂住，惊惧得几乎没了焦点的瞳孔在对上他的脸孔时，开始猛然收
　　缩，颊上的肌肉在他的掌下颤抖。

　　灰白散乱的发丝下，他干涸破裂的嘴角微勾，颊边的皱纹更深，一对黑瞳光亮依旧，
　　却在看到映在她眼中，自己苍老枯萎的容颜时，慢慢黯淡下来，“怎么，跳下来的
　　时候多无畏啊，现在知道怕了？”

　　话落，已被一把抱住。

　　缇素僵硬的被那对细瘦的手臂紧紧抱着，神色恍惚的望着暗黑无际的前方。盼了几
　　十年的拥抱，居然是在这时候。。。

　　迟了么？不迟，一点也不迟，留着一口气，不就是等这一天么，等到了，岂会再次
　　让它溜走。

　　缇素慢慢收紧手臂，所有的压抑怒气换作一声叹息，“安小凤，还是跟二十年前一
　　样蠢啊。”

　　“我以前很蠢么？”她忽然抬起头来。

　　他笑，“为了个绑匪，不要命的上天入地，不蠢么？此时此地还能问出这样的蠢问
　　题，还不蠢？”

　　微光下，她盯着他看，“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你，我就开始蠢了。”

　　他忽然不自在的别开头，灰白长发垂在颊边，挡了大半容颜，声音僵硬道，“这话
　　听着挺肉麻的。”

　　“这是事实，”她轻声道，“比如现在，你这模样，我看了，不怕，就是心疼，而
　　且是经历过的，熟悉的心疼。”他之前如玉君子的模样，是让她熟悉怿动的，然而
　　眼前这头灰白长发，苍老憔悴的容颜，带给她的却是震撼，那瞬间如雷轰顶的震撼，
　　这个人，很多年前，她是心甘情愿，刻骨铭心爱过的。

　　他愣了愣，然后脸红了，“还真是越说越肉麻，这话年轻时候也不见你说过。”

　　她也有些脸红了，无论如何，不久前，这人还是个她费尽心思想在其面前保持尊严
　　的绑匪。

　　他轻咳，“肉麻的时间还长着，等咱们出去了再说。”说完，继续抱着她往前走。

　　她脸快低到他怀里了，忽然又挣扎起来，“你放我下来，咱们把话讲清楚了再走。”

　　他搂紧她，一步不停，“没什么好讲的。”

　　她不依，“什么叫出去？这已经下地狱了，黄泉路作伴，该携手同行的不是？”

　　他脸一绷，“瞎说什么，下地狱也该是我这个满手血腥的恶魔下，哪轮到你，赫赫
　　还在上面等着你回去呢。”

　　赫赫，是啊，他们的赫赫。。。“我们到底在哪儿？”

　　“该是地气将地震裂，咱们落到地面和地心之间的夹层了。”

　　“是么。。。那地上这些。。。这些。。。”

　　“别往下看，这地方没有东西南北，四周方圆，咱们现在往有水源的地方去，总有
　　法子出去。你乖乖睡会儿，睡醒了就出去了。”

　　这话说得专横，可她听了却像十七八岁的少女，心里甜丝丝的，“缇素，休息会儿
　　行不。”

　　“不行。”那身越渐浓郁的檀香，越发灰白的长发，时刻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了。

　　她低声道：“可是，你的鞋破了。”岂止破了，根本是血肉模糊，在她醒来前，他
　　这样抱着她，在起伏的尸堆骨山中走了多久，只有他自己知道。“缇素，至少让我
　　下来自己走。”

　　“少罗嗦。”他说了一句，就不再出声，凝神提气，抱着她继续在黑暗中急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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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偷的，悄悄的，趁没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