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自古情关总难过 ...
-
急促的马蹄声在七王府门前戛然而止,马夫顾不得滂沱的大雨,在马车尚未停稳之际,便已急匆匆的跳下车,冲到府门前叩响大门上铜铸的椒图口中衔着的铜环:“快开门,王爷回府了!”
门里有人回应着“来了”,气派的朱漆大门刚拉开一半,便被人从门外一脚踹开,摔在地上的门童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一向温润如玉的主子怀中抱着一人,几乎疯了一般冲进府中,朝着翰墨轩的方向奔去。
这翰墨轩是仙道闲时最爱待着的地方,建在府中一片开阔的荷塘中央,整个院落画栏雕檐,精巧雅致之极。正值盛夏时节,荷塘之中翠叶田田,荷花怒放,在夜雨之中,华灯之下,更是别有一番风韵。
只是仙道此时,半分赏景之心也无,一路抱着流川冲入翰墨轩,见他依然昏迷,心中焦灼非常,却束手无策,正抱着他呆立在厅中,忽然听见有人温婉唤他:“王爷……”
仙道下意识的循声看过去,只见相田弥生带着贴身的丫鬟小佩正收了伞踏入厅中,弥生看着仙道脸上她从未见过的茫然无措,心中一阵酸楚,却在低头间瞥见昏迷中的流川,不由惊问道:“流川学士怎么了?”
仙道仍未完全回神,断续答道:“三井的事,他进宫求父皇……,在雨里跪了一夜……,越野已经去叫太医了……”
弥生见两人皆是浑身湿透,而仙道却只是一动不动的抱着流川站着,轻叹一声:“王爷,既然太医还没来,您先拿了干净衣服给流川学士换上吧?”
她这一说,仙道才缓过神来,点头将流川抱入内堂,小心放在榻上,跟着进来的弥生从柜中拿了两套干净的衣服递给仙道,小佩刚想动手帮忙,却被弥生拦下来,摇了摇头,带着她悄然退了出去。
仙道将流川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再小心细致的将他身体擦干,然后给他换上干净的贴身衣服——从来都是被别人服侍着穿衣,第一次为别人做这样的事情,却因为这个人是流川的关系,让仙道觉得自然之极。
换好亵衣亵裤之后,仙道没有再给流川套上外袍,而是直接将他抱到床上,盖好了薄被,自己则坐在床边,握了流川的一只手,看着灯下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精致容颜,怔怔的出神,脸上是一片温柔眷恋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越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爷,江川太医到了……”
仙道恋恋不舍的将流川的手放下,站起身来,恢复到了一贯的温和沉静声音:“请他进来!”
内堂房门被推开,越野领着江川太医进门,见着仙道,江川正要行礼,却被仙道阻止:“太医不必多礼,先看看病人吧!”
江川遵命坐下,伸手搭在流川腕上号脉,过了片一小会,他收回手,仙道急问道:“如何?”
江川起身恭敬答道:“回七爷的话,流川大人脉象紊乱,唇色发白,该是急火攻心所致,加上又淋了雨,这会儿体热渐盛,怕是风寒之兆……”
仙道眉心一蹙,不待他说完,沉声说道:“既然诊出了病因,就取药去吧!”
江川看出他眉宇之间的不耐焦灼,急忙答道:“是,下官这就开方子让人抓药去!”
仙道摆手说道:“不必了,王府中有药房,有劳太医今晚便在此住下,我让越野为你安排房间,……小佩,你帮着太医抓药熬药去!”
他的声音依然温和有礼,但神色之间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江川只觉身上冷汗涔涔而下,躬身答道:“是,下官这就亲手熬药去!”
看着越野和小佩同江川一同退出去,相田弥生缓缓走到仙道身边,手上拿着仙道刚才并没换上的干净衣服,低声言道:“王爷,流川学士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王爷要先保重自己身体才是啊!”
仙道愣了愣,接过弥生递过来的衣服,弥生伺候着他将衣服换好之后,低声叹道:“流川学士这样冷静自持、淡泊睿智的人,今夜行为怎会如此失控?”
仙道沉默着坐到流川床边,盯着床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哑声答道:“他的心,乱了……”
弥生看着他俊朗面容上隐忍的疼痛,脸色微微黯了黯,片刻之后,终究是陪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房中一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只听得屋外雨声渐渐稀疏,仙道侧过头看向弥生:“弥生,我待会要出一趟门,流川他……”
弥生打断他的话,柔声说道:“王爷放心,妾身会一直守在这儿照顾流川学士的!”
仙道看着她明丽端庄的脸上温婉的笑容,心中感动,抬手在她云鬓上轻轻抚了抚,敛去了平日里敷衍般的笑容,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透着发自肺腑的感谢:“弥生,娶妻如你,是仙道彰的福气!”
这是在两人大婚之后仙道第一次对她如此郑重的说出这样的话,弥生心中一暖,恍然忆起那一年重阳花会,身着宝蓝衣衫玉树临风的男子折扇轻摇,俊朗如神祗的脸上带着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容,在她耳边轻声的那一句“弥生,不知谁有福气能娶到你这样的女子?”
仙道见她眼眶微红,心中低叹一声,恰在此时,越野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爷,时候不早了……”
仙道答应一声,修长手指轻轻划过弥生勉强展开的笑容,侧过头再看了看床上的人,起身出门而去。
仙道去的地方,就在上次他秘密会见武藤的那个不起眼的院落中。
他要见的人,自然也是同一个人。
桌上依然有一只做工精致的锦盒摆放着,越野端了茶过来,看着仙道坐在灯下沉思,开口问道:“爷,您说这一次,要救三井少侠,有几分把握?”
仙道食指在茶杯边缘上轻轻扣了扣:“只要武藤肯帮忙,我便有十分把握!”
越野犹豫着问道:“若是公公不帮忙呢?”
仙道唇边一缕淡淡微笑掠过:“他会帮的……”
越野见他神态,不再多嘴,悄然退了出去。仙道独坐房中静思,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越野的声音重又在外面响起:“爷,公公到了!”
仙道起身走到门口,寒暄两句,将武藤迎进门去。武藤瞥一眼桌上锦盒,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七爷是为流川大人朋友的事?”
仙道微笑不答,伸手将桌上锦盒推到武藤手边,轻笑一声:“知道公公一向喜欢翡翠,这一枚冰种翡翠,甚是罕见,前些日子偶然得了,一直给公公留着的……”
武藤低头看去,盒中那一枚晶莹剔透的半透明翡翠,雕成的富贵牡丹的图样,在灯下熠熠生辉,武藤心知仙道此番用意,沉默之后,斟酌说道:“按说七爷之事,老奴本该尽心尽力,但此事皇上心思难测,老奴实在……”
仙道摇着头将武藤的话打断:“半枚玉玦的主人,我找到了!”
武藤一惊:“人在哪里?”
仙道微笑反问:“依公公之见,若父皇再见到这半枚玉玦,他还认不认得?”
武藤回应道:“认得!”
仙道又问:“公公如何能如此肯定?”
武藤答道:“不瞒七爷,老奴得知七爷消息之后,曾在皇上面前试探提过此事,那另外半枚玉玦,就在皇上手中,他当日还拿出来怔怔看了半日……”
仙道听武藤这样一说,忽然记起自己在小的时候似乎也曾见过高头手中把玩着半枚玉玦的情形,当时自己还曾问过一句,为何父皇要看一样只剩半块的玉玦,念及此,他方才恍然,自己为何当日在看到三井颈上戴着的东西的时候,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正想着,武藤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七爷?”
仙道回过神来,迎着武藤疑惑的眼神,微笑开口:“若是公公能替我办到一件事,我便有办法让父皇和公公你,同时见到这半枚玉玦的主人!”
武藤微微皱了皱眉:“还是流川大人的事?”
仙道淡然说道:“公公别急着拒绝,先听我把话说完!上次公公传信,说那半枚玉玦,曾是父皇年轻时微服出巡,送给一个江湖女子的定情信物——也就是说,现在身上有这半枚玉玦的男子,很有可能便是父皇流落在民间的皇子,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是也不是?”
武藤点头:“是!”
仙道微微一笑:“若是如此,那公公帮了流川,帮了我,也就算帮了他了——无论日后情势如何,公公这份情,我们一定都会记得的!”
武藤回味着仙道这几句话,沉吟着问道:“那七爷究竟要老奴帮着做什么?”
仙道双目炯然的盯着武藤,沉声说道:“我只要你说服父皇,开庭审理三井的时候,让他亲自过去,后堂听审便可!”
武藤听到这一句话,悚然惊道:“七爷的意思,莫非是说……”
仙道打断武藤的话,俊朗面容上的笑容沉着温和:“公公只需说服父皇,其他的事,公公什么也不知道,所有事情,都由彰一人安排,若有责任,也由彰一力承担,公公你看如何?”
武藤抬头看他片刻,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股隐隐的霸气,终于点头:“老奴答应七爷,全力一试!”
七王府,翰墨轩。
流川在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得有人轻声唤他:“流川学士,醒醒,流川学士……”
一缕脂粉的香气似在身边萦绕着,流川艰难的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相田弥生欣喜的面容,端着药碗站在一边的丫头小佩长吁出一口气:“可算是醒了……”
流川皱了皱眉,一时间有些茫然,弥生微微笑着解释道:“你在宫里头晕过去了,是王爷将你带回来的,太医说是受了风寒,”说着她俯下身子要去扶他,“药已经熬好了,来趁热喝了吧……”
流川躲开弥生的手,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弥生也不以为意,拿了靠枕,给他垫在背上,从小佩手中接过药碗,舀起一勺药,试了药温之后递到流川嘴边:“温度刚好,来,喝了吧……”
流川见她亲手给自己喂药,一怔之下侧过头去:“不敢有劳王妃!”
他说话间抬手将药碗接过去,手臂却因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而有些酸麻,一个没注意,手上一抖,碗中的药洒了满手。
弥生轻轻叹了口气,从他手中将药碗拿了回来:“流川学士,王爷方才出门之前,我答应过王爷好好照料你,流川学士该不会想让我失信于王爷吧?”
细腻的白瓷汤勺再一次递到流川唇边,深褐色的半透明汤药在勺中轻微的晃动,流川见她脸上温婉却不容拒绝的笑容,迟疑半晌,终于张开了口,将那一勺药吞了下去。
房中一片安静,偶尔有瓷勺碰撞碗壁的清脆之声响起,看着流川乖乖的喝完药,弥生将手中药碗递给候在旁边的小佩,柔声说道:“夜已经深了,你再接着睡吧?”
流川摇头,看着弥生说:“流川枫多谢王妃照顾,……下官,这就回府了……”
说着他便要起床,弥生皱眉按住他:“你连药碗都端不了,如何回府?”
流川唇角轻抿:“下官还有要事……”
弥生不客气的打断他:“你的事,王爷已经在外替你周旋,今晚你就在这儿歇着,哪儿也不许去!”
她说话之间柳眉微挑,神色之中隐隐现出几分泼辣之态,跟着她陪嫁过来的丫头小佩在旁边轻笑了一声:“我还道小姐嫁了王爷之后变了,如今见着小姐这模样,才知道原来骨子里没变……”
弥生横她一眼,哼了一声:“死丫头,这时候来取笑你家主子,皮痒了吧?”
流川见这形势,知道今晚自己是无法离开,想了想,抬眸问道:“那不知能否请王妃替下官传个话,让我府中家人来王府一趟?”
弥生点头应道:“好,我这就让人传话!”
七王府距流川府并不远,不到半个时辰,樱木的大嗓门已经在翰墨轩外响起:“狐狸,狐狸,你在哪儿?”
弥生听着樱木的喊声,瞥一眼流川,一旁的小佩却已忍不住笑道:“原来流川大人外号叫做狐狸啊……”
流川木着脸不知道怎样回答,弥生轻轻捏了小佩一把,轻斥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
话音未落,樱木水泽和晴子已然先后冲了进来,几人看见弥生,都是一愣,水泽和晴子急忙行礼,弥生摆手笑道:“不必多礼了,”说着她转向流川,“你先跟他们说说话,我待会再过来……”
待弥生出门之后,水泽和晴子双双扑到流川床前,急问道:“少爷,您怎么了?”
流川轻描淡写应一声道:“没事,就是淋了点雨……”眼看着水泽还要唠叨,他立刻岔开了话题,“赤木呢?”
樱木大大咧咧答道:“他当然留在家里看家了……”
流川点了点头,樱木接着问道:“狐狸,小三现在怎么样了?”
流川蹙眉,雪白贝齿轻咬着下唇:“我没见到他,他还在刑部大牢……”
樱木急道:“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就只能在外头干巴巴的看着那个什么狗屁皇子在牢中折磨他?”
他一语道出流川心中最担心的事情,流川脸色微变,晴子拉了拉樱木的衣袖:“樱木,你稍安勿躁,少爷和七爷一定都在想办法救三哥的!”
樱木让晴子这一说,暂时闭了嘴,流川默然片刻,让水泽从书桌之上拿了笔墨,在床上写了一封短笺,搁笔之后,他沉沉开口:“仙道的确已经在想办法,……但是,我们要做别的准备,”说到这里,他抬眸看着樱木,漆黑目光中寒芒锋利如剑,“樱木,若是有那么一天,你敢跟我干么?”
樱木一愣,哼了一声,迎着流川的目光,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一字一顿的答应道:“本天才早就说过的,只要是你这只瘦弱狐狸敢做的事,本天才就没有不敢的!”
流川决然说一声“好”,递出手中短笺,“你即刻回府,将此信飞鸽传书给健司,”说到此,他狭长凤目微微一眯,“若仙道解决不了此事,我们便,……劫了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