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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静敏侯许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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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饭,便是看戏。仍是官客、堂客分作两边。
柳格本就不耐烦听这些依依呀呀的曲调,他也听不甚懂。再加上宴席上多喝的那两杯果酒,到现在才显出了效果,虽还不至于出现醉意,可也是头脑发胀、视线模糊。本就不甚清明的大脑,再被这锣鼓喧闹的声音一吵,立刻就像是把戏台上的大闹天宫搬到了他的脑袋里去演一样,闹得他整个脑仁都疼。
好在,他的身份不显。这看戏时的座位又不像吃饭时一样,是被事先安排好的。都是大家各按身份,往相应范围的位置里一坐,等闲不会有什么差错。柳格就索性往最偏的角落里一缩,一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动作不显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本以为只要熬到戏散,回去睡上一觉,醒醒酒,也就好了。至于本想的,要找机会在柳尚书或静敏侯面前表现表现的计划,也因为根本凑不到他们面前去,而只得作罢。
柳格一边撑着眼睛,看戏台上的热闹,一边在已显混沌的脑子里自我反省。他本以为许家的寿宴,是个大场面,若他能表现得有一二出彩之处,或能稍稍改变柳尚书对他的看法,然后再谋取随许谦出行这一趟差事。就算柳岩并不寄望于让他出人头地,超过几个兄弟,可若能稍得静敏侯青眼,到时就算柳岩不喜他,也会对他更为重视。可到底是没有类似的经验,柳格等到了许家才知道,别说是他这样一个半大孩子了,这样的场合,就是品级稍稍低上那么一些的官员,也别想多靠近静敏侯一步。
当然,若他实在想出彩想得疯了,也可耍些小聪明弄些诡计。可柳岩是什么样的人呢?单枪匹马来闯京城,上无先祖庇佑,左右无贵亲护航,硬是踩着无数人的肩膀,成了如今的三品大员。这三品若是放在别的朝代,兴许是不值一提,可在本朝,就是静敏侯这个传承数代的开国公也不过才堪堪二品。在这么一个非王族不得封一品的大规矩下,三品尚书已是实权重臣。而柳岩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稳当当,自然有其城府。
柳格想在他面前耍小聪明,不是没有成功的把握,却没有不被看穿的可能。
他可以在柳岩面前表现出色,却绝不能现出钻营的痕迹。柳岩不介意家中有一个聪明的庶子,却绝不会允许这个庶子想要强上他的兄弟们一头。在柳岩那里,庶子嘛,聪明、愚笨无所谓,想要表现也可以。然而今天若是为了能够表现而耍诡计,那明天就可能为了更大的东西而谋算嫡子。这却是他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柳格闭上眼。一切的小聪明,在强大得不成比例的力量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若是换了柳成业,或柳建功、柳含笑中的任何一个,就算是兄弟相争,为了谋夺前程或家产而互相争斗,柳岩会不喜,会愤怒,可也会记得他们都是他的儿子。可算计的人,若是变成了柳格,一旦超过柳岩的底线,那就算是打杀了,也不是不可能的。正因太清楚这一点,所以柳格连去试探柳岩底线的想法都没有。他只能等,等一个自然而然地出现在那里的机会。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这个机会能够正好来到吗?
柳格正迷迷糊糊地想着,突听见身边有人唤他,“柳三公子?柳三公子?”
柳格猛地一睁眼,见是一个三十多岁,做管家打扮的男人,正躬身在他面前,一脸微笑。
那年轻管家见他睁了眼,立即柔声道:“三公子,我是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张季。奉了侯爷的命,请您和四公子到那边说话呢。不知道四公子是坐在哪边,还请三公子给指个方向,让我去通报他一声,再领了您二位一起去侯爷那边。”
柳格慢了半拍才领悟了张季话里的意思,他登时酒醒了大半,人也重新精神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含笑并不在这儿。季叔您领路吧,我自去同侯爷解释。”
张季应了一声,也不多话,就领着柳格到了静敏侯身前。
柳格先行了礼,待他站定了,倒是坐在许佳身边的柳尚书先开了口,“含笑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
柳格来的一路,早打量过了。知道许谦也并不在台下。便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父亲,许大公子嫌戏闷,带着含笑出去逛了。”
静敏侯闻言不由一乐,一个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随即飘进柳格的耳朵,“谦哥儿是最怕听戏的了,他幼时母亲是最喜欢抱着他一同听戏的,可他每次都要大吵大闹,非得要母亲放了他逃走才算。没想到大了,却还是在戏台下如此坐不住。”
柳格不能抬头,自也看不见静敏侯的样貌。虽然吃饭的时候远远地打量过,可也只能隐约看出来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却威仪天生,似乎只远远看着,也让人有仰视之感。柳格虽没有近距离看过许佳,可只看许谦那举手投足都一派贵气的样貌,就知道这静敏侯比之许谦绝对是有过而无不及。再加上静敏侯是真正地高居上位,就更是比许谦多了一股居高临下的威压。这种感觉,简直是单只从声音里就能够分辨出一二。他虽笑着,语气也算得上是随意温和,可柳格就是能从中感到一种压迫。
并且,他的情绪似乎也变得极快。就在下一刻,柳格就听许家道:“你四弟同谦哥儿的关系倒是极好。”
这一句话说起来,似乎与上一段连接得极紧。中间没有任何停顿,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可柳格却仍旧从中感到了一种更大的威压。他更恭谨地站直了,低着头,毫不犹豫地回道:“四弟和我都是从小听着父亲的教诲长大,因两个哥哥都已入了行伍,父亲便常教导我们,将来也要争取能同两个哥哥一样,入到您的麾下效力。说您当年带领十万官军,荡平南蛮,保我大秦百姓安居,山河稳固,不负上大将军之职。”许佳静敏侯的爵位自是承自封荫,可他身上的上大将军一衔,却确是出于一己之功。“四弟自幼便极为尊崇侯爷,可惜我们兄弟年少,都未有机会见过侯爷。倒是大公子与我们年纪相仿,得相处之机。他又亲和随意,与四弟投机,两人自然便自渐亲近起来了。”
许佳闻言大笑,“这样说的话,谦哥儿能得这一知交,倒还要谢过我咯。”
柳格自然知道这话就不需他答了,因而也老实闭嘴。
对于许佳与许谦之间的龃龉,其实面上并无明显的表象。不过是众人以己度人,暗中揣测罢了。
毕竟这两人虽为叔侄,可一个是次子承爵,一个是长子长孙。再加上许佳至今为止,只有一个儿子,还体弱多病,倒是随了先静敏侯的长子。许佳虽春秋鼎盛,可就算能再有一个儿子,年龄上也要比许谦小了太多。
许家本就人丁稀薄,静敏侯府大权,不可能只靠许佳一个人支撑,更不可能一直去等一个不知道生不生得出的幼子。不论许佳再如何霸道,这权力也还是要放一些给许谦的。然而一旦放了,再要收回来就不那么容易。
下一代静敏侯的爵位究竟会落在谁的头上,根本是连许佳自己都不能完全说了算的事情。若说这里面没有争斗,那是谁都不会相信。毕竟再怎么亲厚,又有哪个人喜欢自己的继承人候选名单里多出一个不是自己儿子的人呢。
这还不是说,他把爵位给了许谦,还能把其他财产都留给自己儿子。事实上,在许家来说,静敏侯的爵位就已经等于一切。许谦现在能够被称作是静敏侯府的大公子,享有府上一切,一是因许太夫人尚在,许佳的这一代并未分家。二来,就是分家,许谦身为嫡子长孙,又父母双亡,许佳怎么也不能把他赶出去单过。
可若静敏侯的爵位到了许谦身上,只要许太夫人和许佳双双离世,那许佳的老婆儿子就算能得到一小部分产业,也于情于理,都断没有资格继续留在静敏侯府,而许家最贵重的家产,也是绝不可能分出去的。
单只从这一点看,不论许佳对许谦有没有叔侄之情,都绝不可能让许谦继承静敏侯之位。而许谦,只看他表现,也知道对爵位是志在必得。两人之间的矛盾根本就不可调和,也就是因为这样,不论两人在外表现得怎样和睦,众人也还是倾向于相信他们之间存在着内斗。
可这些事情,当事人既没有变现出来过,那旁人自然也就不能抢先说破。可不能说,却不代表可以当做没有。所以在许佳和许谦两叔侄面前,站稳了队伍,才是最重要的。
柳格的一席话,自然是暗示了无论柳含笑和许谦看起来有多要好。柳家,却还是站在许佳一边的。这也正是柳岩的态度。
柳格虽不敢明目张胆地抬头,可余光里已经看到了柳岩满意的笑容。他略略地放下了心来,可冷不丁就听许佳又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你跟谦哥儿几个出去,碰上了一个异士,说你命中犯了小人,只要除去这小人,就前途不可限量。你觉得,这小人,却是在说谁呢?”
柳格一呆,怎么也没想到静敏侯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愣怔间,连头都抬了起来,直愣愣地瞅着许佳,“不过是陌生人随口编排的一句话罢了。难道我还为了不认识的人一句话,硬要指派身边的谁是小人吗?”
柳尚书见他抬了头,样子也不恭敬了,不由怒视,“跟侯爷说话,这像个什么样子!”
柳格一缩脖子,赶紧重新把头低了下去,做出一副恭谨样子来。
许佳却并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这样回答的才是真话。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若是这样突兀的一个问题,都能记着保持恭敬的仪态来寻词作答,那就未免城府太深。
柳尚书自然也不是真个生气,不过做做样子而已。这一场对话,主审的两个本只是想随便把人拉来,认认人罢了,却未想得了意外之喜。一场对答,宾主尽欢,自是彼此满意。
柳格很得了许佳的几句夸奖才让下去,柳岩也发现了这个庶子虽看着木讷,倒也有几分谨慎机智。
待到戏快散了,柳含笑也被烟容领着送了回来。他的酒早就醒了,回来的时候倒是比柳格还精神奕奕。
柳格将之前被静敏侯叫去说话的事情告诉他,又嘱他若事后柳岩问起来,千万口径一致,别漏了马脚。
柳含笑本也惧怕自己醉酒的事情被父亲知道,然而与之比较起来,却更不想欠下柳格人情,因而只是一挑眉毛,面上浑不在意地不屑道:“醉了又怎么了?我又没闹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