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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自顾且不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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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马匹刚刚赶到近前,就已被队尾的兵士拦住。
距离已经很近,柳格等人一眼望过去,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人就是那天在裕丰楼,收了柳含笑的玉佩,给他们让座,而临走又给柳格批了一命的年轻人。
许谦打了个手势,让后面的兵士放他通行。
那人便打马一路小跑过来,及到许谦等几人近前,正打算绕过去,拍马加速而行,却被许谦一把拦住。他询问地挑了挑眉,直视了许谦。
他的身形本就比许谦高了小半个头,就算是坐在马上,身高上的差距看得不是那么明显。可许谦到底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再怎么早熟知事,脸上也始终存着一丝掩不去的青涩。而这年轻人虽也大不到哪去,不过二十出头,身上却透着一副高深莫测,而又深知世情的样子。
两厢对比,不论是身份、容貌还是气场,一向都压人一头的许谦在这个人面前竟是轻易被比了下去。再加上这人看人的时候似乎总是不经意地压着眼睑,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便给人一种瞧不起人的傲慢感觉。
就是他挑着眉,询问许谦的样子,也让人觉得那副神情里就是掺杂了浓浓的居高临下的意味。
许谦自然也感到了眼前此人的无礼,他皱了皱眉,却还是把心中的不快压下,抱拳微笑道:“真是巧了,竟会在这里与这位兄台相遇。”
年轻人偏了偏头,眯起眼来将许谦等人打量了一遍,脸上露出一副疑惑的样子,似乎根本想不起来何时何地与许谦见过,直到他的视线扫到柳格的身上,才微微地楞了一下,露出些许恍然大悟的表情。
许谦自然不会错过他脸上这一系列的变化。他从来都没有被人忽略得如此彻底过,不由便感到一阵愤怒。然而一来这人看着气质不凡,也不知是个什么底细;二来他们在京城遇过一次,现下又在此地再遇。这不免让许谦心里多了一丝计较,在没有闹清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之前,他还不想贸贸然地就把人得罪了去。虽然论身份,他最尊贵的人也都见过了不知凡几。然而此时天下大乱,正是能人异士辈出的时节,此行出来,若能招揽一二贤士,那也称得上是不虚此行。因此许谦真是难得地放下架子,先自报姓名道:“在下姓许名谦,字亦稳。不知阁下大名。”
“苏锐。”年轻人笑了笑,只简简单单地抱出了一个名字。
许谦凝眉想了想,丝毫都没有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出一个能与这个名字对得上号的人物。这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久仰大名的话了,可这人给出的信息太过简单,也推测不出丝毫来历。他只得道:“我们与苏兄倒真是有缘,未想长安一别后,竟又可以在这里见面。”将含笑、柳格、王队长等人给苏锐一一介绍了,又问道:“不知苏兄这是打算去哪?若是顺路,我们倒不妨同行。”
苏锐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我是打算要去颍川的。”
许谦眉头一动,几乎是有些急切地问:“苏兄要去颍川哪里?”
“颍川苏家村。”
许谦脸上希冀的神色凝了凝,他像是也察觉了自己过露于外的情绪,掩饰地笑了一下,“这样说的话,苏兄是要回乡?”其时,各处乡村野落,往往都是按照村中族人的姓氏来给村落命名。一整村的人,也往往都是姓着同一个姓氏,供奉同一个祠堂,全都或多或少沾亲带故,都是亲戚。
颍川一地,本是触动了许谦的神经。然而当苏锐说出苏家村的名号时,许谦多少是有些失望的。毕竟,苏锐此名虽并不闻达于世,可他通身的气质,却着实让人感到此人并非常人。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好,就让许谦认定了他来历非凡,而是他在自己等人面前,非但不见一丝局促,甚至隐隐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一个人,若非有所依仗或心中怀有大才大志,又怎会如此。再加上,当日在长安裕丰楼,此人曾给柳格批命,准不准倒是另说,毕竟现下要判定还为时过早,可这样随口断命的行为,再加上颍川一地,就不免让许谦脑子里多了一些戏剧化的联想。
然而苏家村三个字却还是打破了许谦的期望。他虽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村子,可天下这样的村子不知凡几,一听便是平凡无奇,与他所要找的人怎么想也不像能搭上关系。
“真是好巧,在下等人也正是要去颍川。正可与苏兄同路。”
苏锐不置可否。
倒是柳格嘀咕了一声。好嘛,出来这么久了,倒是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到底在哪。
客气几句,一行人自然是继续前行。
正是骑马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就看见了几辆废弃的马车,连带一地尸体。
马车上的马已经被卸了下来,不知所踪。两辆车子歪歪斜斜地倒在大路中央。周围,十数具尸体形态各异地摊在地上,其中有两具,还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并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儿,两人都是肌肤裸露,显然死前还遭受过一番凌辱。
扑鼻的血腥气迎面而来。柳格是与许谦等人骑马跑在前头的,这场面自然也是首当其冲地看见。他虽不如柳含笑那般被娇养长大,然而又几时看过这般场面。被腥气一冲,柳格就感到喉头一阵抽搐,险些就要吐了出来。他赶紧捂了嘴,虚咽了一口唾沫,把呕吐感压下。
可在他身侧的柳含笑却已经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就侧身吐了出来。
柳含笑就像是打开了水闸的一道口子,随着他一吐,他们身后的几名侍卫也跟着吐了起来。有的是跟柳含笑一样,骑在马上就歪身吐了,有的还能跳下马来,跑到一边去吐。
一时间,血腥味里就混杂了一丝酸臭。
柳格本就忍得辛苦,再被这味道一冲,终于再忍耐不住,一弯身,也吐了出来。这一吐,便是一个昏天黑地,仿佛是在报复他刚才的忍耐一般,他却是吐得比旁人都还厉害一些。就连他胯\下的马儿都仿佛嫌弃他吐出的异物般,蹭着蹄子就往旁边躲了一躲。可柳格本就骑术不佳,再加上多日疾行,早把他的两条腿都磨烂了,此时这么一吐,又哪还有力气跨紧坐骑。他的身子本就是歪的,马儿再往旁边一躲,他又坐得不牢,重心猛地不稳,他的屁股一下子跟着打了个滑,眼看着就要大头冲下,摔到地上。
柳格一慌,本能的挥舞了一下胳膊,想把自己的重心给找回来。然而已经失了的平衡,又哪可能让他轻易地稳回去。他正在心内大叫吾命休矣,一只手掌突然握紧了他的手腕,把他硬拽回了马上。等他扶着缰绳重新坐好,再抬眼去看时,就正好看见苏锐收回手去,还不忘扯着缰绳离得他远了一些,那忍不住握着拳挡在鼻下的样子和皱眉的表情,简直是毫不遮掩的表达了对他的嫌弃。
柳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本想要道句谢的。可他一扭头,苏锐就离得更远了些的样子,却让他一口气憋在了心间,干脆连谢意也一起憋了下去。
柳格不想把视线定在面前凄惨的尸体上,就忍不住左右摇摆着视线。
柳含笑的样子比起他来,只有更惨。倒是许谦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一直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可也脸色惨白,样子发苦。
等柳含笑也终于稍稍稳定下情绪,便小声地问许谦,“要不要……让人埋了他们……”
许谦的面容一直阴沉着,紧皱的眉头和压低的眼睑都显示他阴郁的情绪。好半晌之后,他才开口:“我们走。”
柳含笑不满,“可是……”
许谦没有说话,倒是苏锐开了口:“天下大乱,浮尸百万,战争若持续下去,日子只会一日坏过一日,死人也只会一日多过一日,又哪是埋得过来的?”
柳含笑莫名地对苏锐抱了一点敌意,听他出声,立刻哑着虚弱的嗓子冲他怒吼,“少危言耸听!哪有什么伏尸百万,现在只是路匪——”
“好了!”许谦突然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柳含笑惊异地向他看过去,他却只是深深地看了苏锐一眼,然后不容任何人反驳地开口,“我们还有要事,赶路要紧。走了。”说完,便一马当先地驰了出去。
柳格叹息一声,目光终于再一次注视在地上的尸体上。他不忍地扭过头,视线无意中扫到苏锐,便见他也正皱着眉,却是用悲伤而略带茫然的目光直视着天际。可那样的神情却只出现了一刹,下一刻,苏锐就重新换上了一副睥睨天下,视万物为刍狗的神色,拍了马往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