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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施计以退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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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伙路匪的头目叫做萧甲,原本也不过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他自己虽没有土地,可给村中宗族房里当佃户。宗族的当家算是个厚道的人,对他们这些佃户并不苛刻。他这一辈子,虽算不得富裕,可有老婆有儿子有粮食吃,也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多少人都是这样,一辈子就这么过去。若是这个世道没乱,他以后也还是这样过的,说不定到死也能混一口薄棺。一辈子就算完满。
然而却正让他逢上乱世。那一年的收成本就是不好。他们村子虽然还过得下去,然而临近的几个村里却已经开始有人去逃荒。若是赶上个和平的时候,又有肯体恤百姓的皇帝,这个时候,就该有赈灾的粮食下来。别管最后真到百姓手里的跟皇帝发下来的是不是一个数目,可有总就好过没有。
可那一年却偏偏是灾年逢了乱象。朝廷上非但没派人下来赈灾,反而却是官兵跑进了他们的村子,来要粮要人。那一伙官兵,正是跟那些所谓的逆贼打完,败下来的。但领兵的将领却估计是个“忠臣悍将”,并不甘心就这样失败,灰溜溜地回到朝廷。可他本就败得惨淡,手里头又没有了粮食,自然就是想打,也打不成的。于是便不知怎么想的,就寻了附近的一处还没有大批人出去逃荒的村子,不仅是要寻粮,顺便也是补充兵力。
若是往年,村中的宗族族长是不敢去惹这些兵爷爷的,可那年真是遭了灾,若把粮食就那么拱手让给了这些官兵,那村里的人到头来也还是一个死字。族长就咬死了牙,死活不交粮食。可胳膊又哪里拧得过大腿,到了,族长一家被杀,粮食还是被抢,就是村里的壮丁都被强拉着进了军营。
得了粮食和新丁的将军立刻风风火火地组织了军队,同贼兵就又是一场好战。萧甲几个,到底并不甘心这样强迫性地为人卖命,趁着一次战事不利的机会,就伙同了更多逃兵,一起跑了回来。可等他回到村子里时,村子里却早已是一片死寂。粮食没了,年轻男人们也被带走,只剩一群老弱妇孺,还没有个领头的宗族给出主意,要活过灾年,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就这样,萧甲一辈子所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在那一年灰飞烟灭。老婆儿子死了,又是乱世,哪是那么容易靠老实种地活下来的。他干脆就联合了当时一起跑出来的人,一道当了路匪。
从曾经那个连打人都不敢的老实庄稼人,到如今这个已经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萧甲同他的兄弟们一样,都已经变了很多,可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对官兵的彻骨仇恨。
他的确是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许谦的队伍。知道他们顺着这条管道往前来,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便早早地埋伏在了最适合扎营的地区附近,就等着这群人自投罗网,跑进他们的包围圈里。
萧甲原本虽只是个普通的佃户,大字不识一个,可好歹也已经当了这么久的路匪,再不是从前那个不管不顾,就能带着兄弟们往上硬冲的鲁莽家伙。他已算好了,这群官兵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他网里的兔子,只等他们吃饱喝足地睡了,自己就带着兄弟们趁黑,让他们连怎么回事都没反应过来,就到地府去见阎王。
他带着人耐心地等着,只等到人睡得最熟的时辰,就要一声令下,充当一回勾魂的使者。
原本一切正常,好似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然而,就在他觉得时间已经快差不多的时候,营区里原本还亮着的几盏灯火突然在一瞬间全都灭了。
萧甲一愣。
他身边的兄弟也感到奇怪,“大哥,那边怎么全暗了?不会是他们全睡觉去了,没留人寻营吧。”
萧甲瞪了说话的萧老三一眼,可天太黑,估计萧老三也看不见他的眼神,“胡说八道!你见过谁晚上不留人守夜,都去睡觉的?”
萧老三并没有听出萧甲话里的焦躁,还自顾地挠了挠头,“那是什么回事?总不能是风一下子把所有的火都熄灭了吧。这也没这么大的风啊。”
萧甲被这蠢话里的认真气得咬牙切齿,“你也知道这不可能了!”
旁边一个更机灵些的凑了过来,“大哥,他们这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他犹豫了一下,“我们要不要撤?”
其实,萧甲原本也在考虑着这个可能,也想着如果真是被发现了再去袭营能不能得到好处。虽然他们要比官兵的人数多,可他早派人探过,这群官兵虽只有百十号,却个个装备精良。而且,就算他们最后能胜,这硬碰硬的一场打下来,他也要损失惨重。可跟着他的这帮兄弟,只要能活下去,他是不想他们有所损伤的。
所以一瞬间,萧甲犹豫了。对方毕竟是官兵,究竟要不要放弃呢……
可当有人先他一步把撤退这个念头宣之于口时,萧甲却仿佛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拳般,一股气突然憋在了他心里,他一咬牙,狠狠道:“撤什么撤?人我们比他们多,又已经把他们围住了。不能撤!”
“可是……”那人还要说话。
萧甲重重一哼,已下了决断,再不容人反驳,“先派几个兄弟悄没声地去那边探探情况,然后再决定怎么办。去!”他用手示意了萧老三一下。
萧老三一点头,“诶。”二话不说地派人探营去了。
探营的人自然是不敢骑马靠近营区的,一切都要在悄无声息中进行。萧甲带着人在黑暗中等待,让人悄悄地去,再悄悄地回来。
可是等待半晌后,却是蹄声四起。
萧甲一惊,“怎么回事?怎么像有队伍往我们这边冲过来了?”
他的疑问马上得到了解答,一个在前面盯梢的手下跑过来,急慌慌地问:“老大,不好了!我们派去探营的人被发现了。正往咱们这儿跑呢,咱现在救不救啊?”
先前提议要退兵的人这时候抢问道:“跑?跑回来几个?怎么跑回来的?”
来报信的人好像一开始也就没怎么搞清楚状况,这一问,立刻就被问懵了,“呃……几个?一……一两个?我就看见有我们的人在前面跑,后面的人在追。别的……太远了,实在看不清……”
问话的人气急了,“那我们的人是怎么跑回来的?”
报信的人更加懵懂,“还,还能怎么跑?就、就那么跑回来的呗……”
问话的人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就已经带了绝望的口气,“人的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马?跑回来……这哪是跑回来的?这根本就是人家放回来的。他们早猜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大概也知道我们的人比他们的要多。所以才故意熄灭了灯火,逼我们前去探营,再把我们派出去的人给迫回来。因为他们知道,探子往回跑的方向,就是老大你在的方向。他们一鼓作气,把所有人都集中在一点先歼灭了我们,而我们的人却放得太远了,根本赶不回来,等他们赶到,我们早完了,到时候群龙无首,就是人再多,死的也只可能是我们。”
黑夜里一阵沉默。虽然这些人在这个乱世也已算身经百战,很有些与人周旋的经验。但从前的敌人却毕竟不过是比他们更手脚无力的平头百姓或小股的残兵败将,又哪里经过这样诡谲多变的形势。
萧甲懵了一阵,他自己觉得脑袋好像空白了好一会儿,可其实却也只是刹那。一阵夜风吹过,将马蹄声传递过来,并且越来越近。他突然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像是被鬼神附体般,大脑中又变得一片空白了。他好像已经从自己的身体中抽离了出来,冷眼看着这具身体振臂一呼,如同把什么都豁了出去一般,大喊了一声,“我们冲!杀了那帮狗官兵!”
手下人在这一声中齐齐响应。只有先前问话的人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仰望了一下星空。再低头去看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的兄弟伙伴时,他的脸上,除了绝望以外,还带了浓重的死气。
两方人马终于纠缠在一起,要分出一个你死我活。
而在另一边的营地上,乍看之下却是已经空无一人。整个队伍都被带了出去,迎战路匪,只留下空空的营帐,和几匹用来驮运杂物的马儿。
可事实上,在一处不起眼的大帐篷里,却有三个人藏着,没有离开。这三个人就是苏锐、柳格以及柳含笑。
虽然此次迎击是全军出动,可柳格和柳含笑毕竟不过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量都没有完全长成,也没有受过多少军事训练,因而就算主意是柳格出的,可真到了要去迎击的时候,他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躲起来,免得白给对方送人头过去。
整个营区都灭了灯火,黑黢黢一片,月光下也只能隐约看出一个个鼓起的帐篷。柳格等三人,此时正躲在一处随意选中的兵士大营里。因为不过是供普通的士兵居住的地方,帐篷里设施简陋,并没有多少东西。三个人各据了房间的一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各自发呆。
自许谦带人出去追击对方的探子,整个营区就是静悄悄的一片,只有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昆虫在小声地鸣叫。
可好一会儿后,地面上突然传来了细微的震动,且有越来越响的马蹄上从与许谦追击的相反方向传来。
柳含笑缩在离帐篷门最远的角落,听见声音,忍不住把自己往里边更缩紧了一些,“我们在这儿真的安全吗?不会有人来搜营吧。”
帐篷里一点光亮都没有,柳格只能顺着声音往柳含笑的方向看过去。虽然只能隐约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但他还是稍稍地感到了一丝安心。“放心吧。前面现在肯定已经打起来了。这些人是原本被分散在四处等着围攻我们的,现在见计划有变,赶去支援都怕来不及呢,哪顾得上跑这一看就空空的营区里搜人。”当然,也并不排除有人见了前面打得激烈,就浑水摸鱼想要自己偷偷摸摸寻些好处的。可藏在这里,毕竟还是要比出去迎敌更安全一些。
含笑心里自然也明白柳格不过是在安慰他罢了,可到底有个人否定了他不好的猜想,也让他感到稍微地放松了一些。然而在不那么害怕了的同时,柳含笑的心里却又旋即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他的脑子里猛然闪过听闻可能被路匪围住时,自己仓惶害怕的心情。再想到一直被他瞧不起的柳格,这一次却能比许谦还要镇定地想出迎敌的主意,而他此时又要被柳格安慰。放下去的心越来就越被不甘和愤怒填满,他攥紧了拳头,觉得此刻的柳格真是比从前那个一直老实不说话的石头样儿还要惹人讨厌。黑暗中,就算不照镜子,柳含笑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是红的,因为他已经感到了脸颊上的热度。竟然被柳格安慰了,真是丢脸。他咬紧了呀,恨恨地想着,这样以后让他怎样在柳格面前抬起脸来呢。
干脆让柳格被那些土匪杀掉好了!
一瞬间,含笑的心里闪过了一个阴暗的念头。等到他意识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一瞬间就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柳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口呼唤,仿佛要确定什么似的,他头一次,突然很想听听柳格的声音。
可没等柳格回应他,倒是一直隐在黑暗里的苏锐开了口:“不要说话,有人过来了。”
柳格和柳含笑俱是一惊,还没等两人有更进一步的反应,一道朦胧的亮光就从被掀开了一角的帐篷帘子外泄了进来,随之出现在地面上的,还有一个颇为高壮的巨大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