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14、14

　　帕齐尼一直在寻机将信送到吉拉迪诺手中，但数日来，他竟未找到合适的时机。
　　德罗西已经言明不会相助，他日前所使用的最安全与保险的渠道因而也不再畅通。虽然除切尔奇的混淆视听外，城内看似平静无事，但他深知对手行事作风，若此时不加紧动作将再无良机。而这封信是最后的希望，即便虚无缥缈。
　　他无法料知吉拉迪诺接讯后的所为，但想必他不会对此无动于衷。而他也隐隐盼望米兰公爵能够施以援手——插手佛罗伦萨内部斗争非但不会使其利益受损，反倒可以借此机会同教会为难。帕齐尼对内斯塔其人了解有限，但他既身居如此高位，行事必定有其独到之处，自己若妄加揣测反而是多余的了。
　　然而没有一个开始，再多的推测与想象都只是徒劳。
　　他也不打算再与蒙托利沃相商。约维蒂奇虽然竭力维持吉拉迪诺所留下的一切，但毕竟年纪尚小，能力有限，做事经验稍显缺乏。在外患不息的局面下，自保虽不足为虑，但若要腾出手来维护他人大概就有些力所不及了。更何况圭尔夫派不放弃的处处针对，料想他们也不愿在此时再惹祸上身。因此现下虽对即将卸任的正义旗手以礼相待，但显是客气有余诚意不足，观望态度明显。这里无法成为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最多只称得上是个无可奈何的选择罢了。
　　当然，如果吉拉迪诺能趁此良机寻隙归来，那整个格局自然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归根到底，当务之急是要同他取得联系，并将城邦当下状况告知于其。这是最后孤注一掷的决定，但对于所要使用的方法与途径，帕齐尼却始终犹豫不决。
　　最终他依然只能去找德罗西。

　　自上次被托蒂叫去后，德罗西对自己在教皇身边承担的职务看似稍加用心了些，白天便跑去圣玛丽亚新慈善院，通常晚餐时分才回到帕齐尼家，有时甚至会拖到深夜，反正城邦的宵禁令对他也无甚约束作用。博列洛本就每日往返，两人恰好同行。
　　帕齐尼上次来这里还是近一月前为教皇找寻住处之时。虽然天气在一日日转冷，但房屋院落却明显多了些生气，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因为门口突兀地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形容粗犷的高大男子，他见帕齐尼走近，当即扬手呼喝道：“什么人？”
　　帕齐尼看他面色不善，又是张生面孔，他不欲旁生枝节，因此虽对其态度有所不满，但仍是客客气气地说道：“麻烦通报德罗西一声，就说詹保罗•帕齐尼来访。”
　　然而那人听完他的话后却并未做出反应，对他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转头朝向门内，口气是明显的不耐烦：“Coco，去里面说声。”
　　帕齐尼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小孩子。其实也称不上多小，光看身高的话他甚至不比自己矮多少，但面容稚嫩，额头略显坑洼，看上去比约维蒂奇倒是要小上几岁。他听了刚才那人的话后，脸色一紧，然后立刻转身，快步跑进门内。
　　如此情形之下，帕齐尼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便站在门侧等待。
　　此时已是十月末，冷风吹拂，偶有树叶飘落，或绿或褐，零零碎碎地散落于地。然而时节未到，它们离枝毕竟早了，因此相互分离，但也无力改变此番局面。
　　帕齐尼正无所事事，便百无聊赖地将几片叶子踢至一处。脚所能及的范围都弄净之后，才猛然发觉自己好像过于无聊了，忙扭头看了看门口那人，幸好对方似乎并未注意他。
　　叫Coco的小孩子恰好在这时出来。“德罗西请他进去。”他对那男人说。
　　那人冲帕齐尼点点头，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帕齐尼看他一眼，然后保持面无表情状走了进去。

　　帕齐尼为教皇选定这里作为临时住所的原因除了其宗教性质之外，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它碧栏曲槛的内部装饰。庭院有着四面的环绕回廊，五彩斑斓的壁画悬于其间，同阳光交相辉映，散发出迷人的奇特光芒。帕齐尼不知德罗西身处何处，便停在走廊中央，意欲回头向门口二人询问，但又觉不妥，当下踌躇不决，却正好碰上急匆匆赶来的博列洛。
　　“达尼埃莱让我来接你。”博列洛朝门口望了一眼，然后对帕齐尼说。
　　帕齐尼放松面部表情，随口问道：“他忙什么呢？”
　　博列洛笑道：“模仿教皇签字。”见帕齐尼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又补充道，“托蒂说的，这叫以备不时之需。”
　　帕齐尼便也笑笑，心道他大概根本就是无事可做才被分配到这样的任务吧。
　　院内结构称不上复杂，但路径颇多，七绕八绕地，帕齐尼才在博列洛的带领下，到了德罗西所在之处。
　　博列洛伸手叩门，然而却不待里面的人有所反应就将门推开，然后示意帕齐尼进去。
　　这已经是今天短时间内连续第二次收到如此指示了，帕齐尼略感奇异，但依然循着对方所示进了门。
　　这次他不再需要刻意面无表情。

　　德罗西正埋头奋笔疾书，大概正是如博列洛所说的“模仿教皇签字”。听帕齐尼进来，他便抬起头，同时顺手将面前的零零总总都推至一旁。
　　“你怎么跑来了？”他奇道。
　　帕齐尼不想再在无谓的话题上多做纠缠，便直奔主题：“来问你借个人。”
　　德罗西皱眉道：“我上次跟你说过了……”
　　帕齐尼说：“所以我才到这里来找你。不是要你帮我，我们可以签个合同什么的，佣金你来开。”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正好这里纸笔都有。”
　　德罗西绞手思考片刻，然后突然冒出一句：“佣金等于房租。”
　　帕齐尼知道他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心下大喜，但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所以可以雇用房客？”
　　“这个不行，”德罗西摇了摇头，“但我可以给你其他选项。”
　　帕齐尼本来想请的是博列洛，既遭拒绝，便也不再坚持，耐着心听德罗西继续说下去。
　　“……虽然不太可靠，不过奥斯瓦尔多怎么样？”
　　帕齐尼哑然失笑：“你都说不可靠了。”
　　德罗西说：“但是越不可靠反而越安全。对了，你刚才见到他了吧？”
　　“哪一个？”
　　“大门口的那个。原来倒是想安排他负责点事情的，不过，”德罗西耸耸肩，“确实不怎么靠得住。”
　　帕齐尼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由对德罗西的评价深表赞同。
　　“如果是他的话，佣金减半。”他对德罗西说。
　　这虽然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仍旧比他能动用的其他途径来得有效。他愿意为此担上有限的风险。
　　德罗西一拍桌子：“成交！”他随手拿过纸笔，刷刷写下几行字，然后推到帕齐尼面前，“签字吧。”
　　帕齐尼接过笔，微笑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德罗西很仔细地将纸收好。
　　“是让他过去拿还是我带过来？”他问。
　　“你看着办吧。”帕齐尼随便挥了下手，“我先告辞了。”
　　“叫马可送你？”
　　“不用了。你继续忙吧。”
　　在他拉开房门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一切小心。”
　　帕齐尼停下脚步，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背对着房间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