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17、2

　　德罗西说这话时语气相当怪异，遗憾掺杂懊悔，但更多的则是迷惑与不可思议。
　　他用同样的语气向蒙托利沃讲述了这些天来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奥斯瓦尔多回到了佛罗伦萨，虽然超出预定时间多日，但他仍然坚持报告自己已圆满完成任务，并光明正大地提出了索取佣金的要求。而当德罗西进一步询问具体状况之时，他却语焉不详，只是声称一切绝无差错。
　　“虽然我怀疑他根本没有见到吉拉迪诺，”德罗西摇着头，“但这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问题是，詹保罗为什么突然不见了？他现在人又在哪里？”
　　他所说的也就是蒙托利沃一直以来想问的，虽然他们的理由及关注点并不尽然相同。
　　然而他真正问出口的却是另外一句：“你认为吉拉迪诺在米兰？”
　　“当然。”德罗西答得毫不迟疑，紧接着又加了句，“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蒙托利沃说：“我知道阿尔贝托两个月前在佛罗伦萨，你来之前。”
　　“这个我也知道，不是你亲手把他送走的嘛。”
　　“阿尔贝托两个月前在佛罗伦萨。”蒙托利沃又重复一遍，并且有意无意地将重音放在了第一个词上。
　　然后他近乎满意地欣赏着德罗西面色的突然变化。

　　阿尔贝托•阿奎拉尼的出现与他的离开一样突兀而又悄然无息。其时蒙托利沃正深陷于城邦内部各方的博弈之间，进退维谷，不得不艰难地试图在其中寻找平衡之法，而这一向都是最困难的。约维蒂奇送来的成堆的弗洛林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上，位置尴尬却又无法拔除，而他必须对得起它。因此虽然疑问甚多，也只是在疲惫中表达了适当的惊讶，他已经没有足够的余力在关系有限的事情浪费过多的好奇。
　　但阿奎拉尼看上去并不比他轻松多少。蒙托利沃印象中的他还是罗马城阳光下天真无忧的少年，躲在人群深处同德罗西比比划划，笑容就像沐浴在艳阳下的向日葵一般灿烂。然而时过境迁，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就像现在的罗马城一样不再存在于他的近旁，托斯卡纳的阳光虽然足够热烈，却怎么也无法化开他眉心深处的一抹阴霾。
　　他坐在帕齐尼常坐的椅子上，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连带着整条胳膊都颤抖起来。蒙托利沃已循正常反应询问了他离开罗马来此的原因，却并未得到回答，便只是坐在他对面耐心等待。
　　他打量着面前的黑发青年，对方是一脸的忧心忡忡，上牙紧紧咬住下唇，沉默许久，才仿佛下定决心似地开了口。
　　他问：“你们这里……应该不太方便外人留下吧？”
　　蒙托利沃知道他在罗马有着很好的生活，其家族虽然称不上有能够呼风唤雨的能力，但所拥有的财富与地位也足以让他成天无所事事地随欲而为——当然他不是这一类人。放着好好的罗马城不待，却孤身一人来到动荡中的佛罗伦萨，一开口提出的竟又是如此奇怪的问题，这其中必有隐情，但是蒙托利沃一时之间无法想通。
　　他忽然记起自己几天前收到的来自教皇国的消息，大概提前几天将它说出也不会存在太大问题，至少对方并未提出严守秘密之类的要求，虽然这种事情经常都是默认的。
　　于是他答道：“也还好，过几天达尼埃莱也要来。”
　　但阿奎拉尼的反应让他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黑发青年整个人明显地一颤，眼中流露出的是不符常理而交缠着的期望与惊惧，这与蒙托利沃的想象相去甚远。他原本以为可以听到对方惊喜的回答，他进而可以顺水推舟地请他暂留于此，共同等待德罗西的到来，然后在正事了结之后将二人一同送回罗马。
　　他几乎可以肯定，问题就在德罗西身上。

　　“他离开之前要我替他保密，所以就连詹保罗我都没告诉。不过现在，我倒想拿这个消息跟你做个交易。”他对德罗西说。
　　而对方正眉头紧锁，在房间内来回踱着步，不断占据着本就十分有限的空间。他最终停在了大门口，伸手握住门把，“他就是从这里走的？”他喃喃自语。
　　蒙托利沃心里突然就有些难受，不清楚是不是同病相怜之感，但至少阿奎拉尼还在佛罗伦萨城内出现过，虽然他情绪的确略显奇怪，但总体而言尚属正常，而帕齐尼……又有谁知道他真正在哪里，又有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些问题蒙托利沃早已反反复复地思索过多遍。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当然是贝尔加莫，即便无法判断可能性的大小，他仍然觉得这是首先需要去寻找的城市。然而这已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因而也只能求助于德罗西。
　　阿奎拉尼走前说的只是“尽量别让达尼埃莱知道我来过”，大概他也觉得隐瞒此事有些困难，因此话也并未说死。蒙托利沃正好问心无愧地拿过来用，而他想阿奎拉尼真正的意思应该也不会是如此。他尝试从对方的角度去看整件事情，然后发现前因完全不明，自然也就无法推断出可能的后果，更不用说再去考虑其行为的原因及其合理性了。而这件事以及除其之外的解释与行动，还是要着落在对面这人的身上。
　　德罗西已经回过神来。“你和詹保罗还真像，都要找我做交易。”他苦笑道。
　　“我只希望结果会有所不同。”蒙托利沃说。
　　“不如这样，”德罗西随手拉过把椅子坐下，“另一半房租我还没来得及给詹保罗，它完全可以抵作佣金，你可以在它们中间选一个。但是，如果是这个消息的话，”他停顿一下，“我要知道更多。”
　　对方条件开得合乎情理，无论选择哪一个，对己而言都不会有什么损失。但也正因如此，蒙托利沃才决定把这个人情全数奉还。
　　“两个我都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