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3、3

　　殿前广场人头攒动，众人均争先恐后踮脚伸脖，欲一睹新任正义旗手的风采。
　　蒙托利沃从前任手中接过大旗，用力挥舞起来，伴随着阶下公民们再热烈不过的欢呼声。
　　帕齐尼立在他侧后方，漠然俯视这一切，于人声鼎沸中发出一声短暂而刺耳的冷笑。
　　正义旗手大概没有听到，他仍然在尽力挥动旗帜，虽然频率已有所减慢。

　　昨日切尔奇的到访比他们想象中要晚了太多，帕齐尼略有不满，而对方似乎对此毫无意识，依然反客为主地径自坐下。
　　“米哈说祝贺你。”他对即将上任的正义旗手说。
　　他应当祝贺的是他们自己，帕齐尼想。
　　他对选举的具体环节不够了解，但可以肯定抽签方式所致使的结局并无法全然被人为所控制。纵使之前的呼声与期望再高，蒙托利沃也不过只是几个选项之一而已，当选大约全凭运气，因此圭尔夫派大可为自己找对了人而庆贺，他们在此之前便做出了选择，而最终结果不过是被他们恰巧碰上，仅此而已。
　　这么想着，他突然就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不，该庆幸的不是他们，而是他和蒙托利沃。
　　能在佛罗伦萨长久占据一席之地自不可能全凭运气，倘若圭尔夫派真真仅压宝于一人之身，他们早已在城邦内持续长久反复不断的斗争中被排除出局。正义旗手签袋中的姓名数量终归有限，即便一个个地威胁或利诱过去，这于他们而言也未必是什么难事。一直以来都是切尔奇同他们单线联系，对方暗中所为他们却一概不知，那些曾有希望占于蒙托利沃现下地位之上的人们，在此之前怕是都经历了相似的过程。
　　无需再去找寻更多理由，简单的税赋问题就足以使得其中绝大部分人被迫接受一切看似毫无道理的要求。每个人都有把柄或软肋，一旦被抓住就退无可退，要么服从，要么毁灭。
　　也许没有那么夸张，也有人能找到些别的途径来处理此等局面，但帕齐尼仍是暗自佩服圭尔夫派的手腕高明，若将自己代入至蒙托利沃的位置上，除了合作与还乡之外，他想不出第三个合理的选择。
　　果然政治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有能力玩得转的。
　　但是蒙托利沃有兴趣，也有点小小手段，竟一路平步青云到了现在的位置。中间的一段称不上愉快的插曲就要结束，他正和始作俑者之一为此而商讨。
　　切尔奇状似面色激昂地侃侃而谈，蒙托利沃在一旁微笑着倾听。
　　帕齐尼想起自己之前给自己强加的身份，便光明正大地挪步过去，听得的却是完全不知所谓的内容。
　　“……城邦的统一是我们每个人所期望的，相信像您这么一位伟大的公民也会对此表示赞同。而现在的局面对我们的城邦是不利的，吉拉迪诺及其党羽掌握了巨额的财富，凭此骗得了庶民的拥戴。如果再任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那么阿尔贝托·吉拉迪诺必然要自立为君主了！为了全城公民的利益，我恳请您……”
　　简直鬼话连篇，帕齐尼不禁摇了摇头，城邦内部分裂的原因至少有一半应当归到他们党派头上，一面企图借刀杀人来巩固本方势力，一面却又意欲粉饰野心，将为私利而为的行为描绘得高尚无比，谁对谁错恐怕本来就不是几句话所能下定论的。
　　他知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指出这一点，便耐住性子继续听下去。
　　“……所以，请您动用您的权力，将公民们召集到广场上来吧，让他们做出决定，让我们的城邦重获自由！”切尔奇看似义愤填膺般地结束了演说，然后热切地望着蒙托利沃，期待他的反应。
　　“照您所说，庶民们都是支持吉拉迪诺的，那又为何……那该如何反对他呢？”蒙托利沃低头思索片刻，而后表达出的却是质疑。
　　“这点完全不劳您费心，我的同僚们会拿起武器来支持您的。至于庶民们么，”他嗤笑一声，“就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们的态度从来就是不足为虑的，您觉得呢？”
　　这就是帕齐尼第二天在正义旗手就职仪式上冷笑的原因。

　　事不宜迟，尽快解决掉眼前的麻烦才是正理。帕齐尼抬眼看着新任正义旗手忙前忙后的身影，意图再说些什么，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蒙托利沃正准备搬去宫殿住，面对帕齐尼明显不符规章的挽留，他给出的却是一个看似冠冕堂皇实则依据不大的理由。
　　“要拜访正义旗手的人可不会想到直接上这儿来。”
　　而对于此后对方所提意见及建议，他一概以“没有必要”回绝。
　　于是静默半晌。帕齐尼不确定他是刻意回避还是不愿牵扯自己，毕竟这两者的表现方式并不会有多大区别，但他宁可相信是后者。
　　然而前路依旧艰险，即便有了圭尔夫派所谓的支持与保证，他还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面对。
　　蒙托利沃是空手而来，此番离去也并无多物。帕齐尼招呼家仆给他备马，顺便也为自己备了一匹。
　　“明天一早，吉拉迪诺会去宫殿见你。”他对蒙托利沃说，然后不理会对方的惊愕与试图阻止，先行扬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