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20、5

　　蒙托利沃一直无法确切定义自己同帕齐尼的关系，抑或是他从来不曾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只是习惯于他的存在，从很久之前开始，并相信这样的状态会永久持续下去。但是他错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兀而又无可逆转，他们被时间推动着无可抗拒地向前挪移，相见与离别都出于被迫，最终依然避免不了眼下四散分离的结局。或许他们都为阻止它的出现而做过努力，但终究无用，现实的嘲笑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自小相识。蒙托利沃自觉对帕齐尼了解透彻，他唯独不清楚的仅有一点——帕齐尼向来对自己的家世讳莫如深。即使关系密切如蒙托利沃，也只知其家境富庶，吃穿不愁，而对于其渊源与发展变迁，他则彻底一无所知。每当问及于此，对方总是含糊带过，他虽有意追问，却也更尊重对方意愿，因而始终对此了解缺失。那时他还不认为它能对现实造成多大影响。
　　然而现下，他失去了帕齐尼的踪迹，只得尽力从过去的每丝每毫中找寻可用于推断的蛛丝马迹，然而收获有限，他们在佛罗伦萨停留得太长太久，当初的其他选择早已散落消失，不复存在，更何况那时这里就是他们的全心向往。德罗西对阿奎拉尼所在的瞬时判断令他惊讶，而他十分渴望自己也能够做到。贝尔加莫是他最确信与最不确信的答案，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来支撑它。
　　他一定要找到他，因为他忽然明白了他对他的意义。
　　少时两人是极要好的玩伴，说不清具体如何相识，但小里卡多的记忆里从来不缺少小詹保罗的身影，他们似乎一直就自然而然地被绑在一起。后来两个年轻人相伴来到佛罗伦萨，分道却并未扬镳，分别在各自选定的道路上径直前行，或凭努力或凭运气地均有所获，直到那件事情发生为止。他们并非被针对，只是恰好卷入其间，无力脱身，多番尝试均未见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今日的局面如同预设好了的那般被造就，然后其中一人毫无征兆地消失，在城内留下担心、思念与心急如焚，它们甚至还不能公开于明面上出现。
　　而蒙托利沃忽然明白，帕齐尼的存在对他而言不是习惯，而是需要。
　　他需要他，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将来。

　　蒙托利沃将剧本塞到枕头下，其他书则依次整理好放回原处。
　　时间尚早，正当他犹豫是否要提前出门之际，却意外听到敲门声响起，且音量剧烈，频度诡异。蒙托利沃迟疑着去开门，入目所见竟然是奥斯瓦尔多那张粗犷的脸孔。
　　他即刻断定对方的到来与德罗西无关。虽然博列洛已暂时离开，他相信他也不至于把帕齐尼失踪的部分原因派到自己面前来。因而这一场景的出现必有其独特缘由，他发觉自己竟有点点激动。
　　他邀对方进门，但随即遭拒。奥斯瓦尔多只是摇了摇头，随即便递过一张折叠多层的纸来，待蒙托利沃将其接过，他便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中竟未出一言。
　　蒙托利沃很诧异。他随手将纸叠翻过，所看到的则是十分陌生的笔迹，潦草地写着自己的名字。环顾四周无人，他便回屋关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按着折痕展了开来。
　　其上内容是异常简单的“吉拉在米兰”，且并无署名，但蒙托利沃立刻就知道这是出自何人之手。
　　德罗西的判断果然毫无差错，阿尔贝托·阿奎拉尼就在米兰城中。

　　一部分疑问终于得以解释：奥斯瓦尔多在米兰找到的并非吉拉迪诺，而是恰巧也处于该地的阿奎拉尼，他的任务大约便被对方主动承担下来。而对于这一改变，其制造者自然不愿对德罗西说明，便只告知于蒙托利沃，通过如此奇特的方式。
　　但这不是蒙托利沃眼下最为关心的问题。吉拉迪诺可能的意图与动作同现在的他关系极为有限，他只想知道帕齐尼目前身处何方，他愿意抛弃一切以换回他。
　　阿奎拉尼的传信中只提及吉拉迪诺，那么他定然对帕齐尼的所在并无所知。可以断定的是，至少在这句话写完之时，帕齐尼还未在米兰出现过。蒙托利沃推算了一下大致的时间范围，决定将这一声名远扬的城邦从他可能的去处中排除出去。
　　他没有太多选择，但他本人却是蒙托利沃的唯一选择。

　　蒙托利沃把信夹在帕齐尼的剧本中，感觉时间已大差不差，便前去履行之前的承诺。而约维蒂奇那里的问题并不复杂，小孩子只是缺乏经验而已，一经点拨便瞬间领悟，登时显出一副恍然之状，忙不迭地道谢。蒙托利沃趁机提出今后不再定期来此的要求，并坚决拒绝对方挽留，只答应他有状况时愿意随时提供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帮助，这才勉强将小孩子的依依不舍应付过去。
　　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他放弃了帕齐尼最后嘱咐中的内容，并使得本就无事的日子越发漫长。德罗西后来又来过几次，对他的生活状态表示了羡慕与不解，同时建议他可以去陪教皇闲谈以打发时光。考虑到自己一不留神提及米兰公爵的可能性，蒙托利沃婉拒了这一相当具有挑战性的提议。
　　他所期待的只剩下博列洛定期传回的消息。贝尔加莫、威尼斯甚至皮埃蒙特等处都已经过仔细搜寻，可帕齐尼依旧杳无音讯。所余范围正在一点点缩小，蒙托利沃在地图上打上越来越多的叉，焦虑之心又盛，无所事事使得这一无益的情绪更加剧烈。
　　“你只是需要换个环境，”当他无奈地向德罗西描述如此状况之时，对方这样表示，“可惜现在出城还不是很合适……”
　　十分有意思的主意，蒙托利沃不禁笑了出来。城外的选择他无法确定，然而城内的去处……
　　他还一直在遗憾帕齐尼的家门钥匙未能得到适当的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