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21、6

　　房租一向极易成为可观的收入，蒙托利沃想自己还是挺浪费的，不过他也的确不在乎这些。
　　他始终忘记向德罗西确认对方所欠的那一半租金，甚至他连它具体的数目都不清楚。他缺的不是这个。
　　假若一切都可以估价，他愿意付出所有以换回时光倒流。那么他几个月前就不会去找帕齐尼，让他陷入这一场结局注定的明争暗斗中——赔上的还不只他一个；又或者他几年前就不会选择与他不同的道路；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当初就不会来到佛罗伦萨。
　　但假设无用，他换不回帕齐尼，也换不回他们的曾经。他只剩不甚明晰的记忆与模模糊糊的认定，而那个唯一有资格断其对错的人却已离他远去，行迹不明。他找不到他，但他必须找到他。
　　可现实所带来的仍旧是无情的嘲笑与打击，最后的希望依然破灭。博列洛在他最熟悉的米兰仍未寻得帕齐尼的影踪，派人连夜回报。而德罗西也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来帕齐尼家，毫不留情地打破蒙托利沃所有幻想。

　　他到达帕齐尼家门口时已天色微沉，敲门许久方得回音。蒙托利沃穿过一屋昏暗来开门，从对方的表情中立时明白一切，便只是僵在门内不出一言。
　　二人默然对立半晌，最终先开口的依然是德罗西。
　　他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像地牢这一类的东西？”
　　蒙托利沃摇摇头：“至少明面上不存在。”
　　他们终于谈及了这个问题，他心下一阵发凉。当一向被刻意忽略的最坏可能最后依旧不得不被提上台面，往往也就意味着它才是最接近于真相的那种结局。蒙托利沃早就无数次想到过这一可能，但始终不愿承认，毕竟他所能做出的任何判断都缺乏足够依据。直到现在，其他所有选项已统统被排除在外，他们面前余下的只剩这一种，
　　但佛罗伦萨不是罗马。德罗西可以为阿奎拉尼翻遍整个罗马城，蒙托利沃却明白就算自己与他联手也动摇不了佛罗伦萨的根基。唯一能与城内当下主导力量抗衡的人已被迫远走米兰，留下数目庞大的产业于初出茅庐的少年之手。这既是原因也是结果，事实从来都讽刺得恰到好处。
　　没有什么再值得顾忌，蒙托利沃决意要扭转这一切，虽然其中一部分正是由他亲手造就。
　　“马可还没离开米兰吧？”他问德罗西。
　　而对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他还有其他事要办。”
　　“有关阿尔贝托？”
　　“有关阿尔贝托·吉拉迪诺。”

　　不谋而合的想法总比交易更适合成为合作的理由，即便它的牢固程度也终究有限。蒙托利沃请对方入室细谈，而会客厅内多日以来仍未改变的场景更坚定了他少有的决绝之心。
　　其实他们各自的计划均未脱离帕齐尼当初的构想，只是在具体方式上加以了完善或改进。比如说，力争亚历桑德罗内斯塔的援手；再比如说，里应外合似乎会是更有保障的选择。
　　牵涉到的范围有些大，德罗西便拿笔将可能的行动一条条写下。蒙托利沃见天色已暗光线不足，便点了盏灯摆他面前，收到对方感激一笑。
　　心底突然略感触动，蒙托利沃觉得大概是地点与气氛所致，便用力闭了闭眼睛。待他睁眼重见灯光之时，发现灯火映照下的条目已瞬间变多变长。他凑过去读它们，并提出些意见及见解，使得其美观程度立刻大为降低。
　　折腾了近半个晚上，他们才在反复修改与整理中完成规划。但双方都明白，这仅仅只是个看上去不错的开始而已，需要执行的步骤还有很多，每一丝细小的变动都可能造成整个局面的变化，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吉拉迪诺的态度。若他无此意向，那么这个开始就将永远只是一个开始，看上去不错而已。
　　“差不多再过两天，我们就能知道他的意思了。”德罗西掰着手指算了算，“我跟马可约了暗号，到时候能知道的也只有一个态度罢了，不过也够了。”
　　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他又补充道：“内斯塔那里我也会设法处理的，你放心。”
　　他似乎计划好了全部，并自信满满地期待一切会按照他的预期发展下去，可蒙托利沃却忽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对方的确面面俱到，也拥有改变现状的能力与手段，但在此之前，他却从来没有表达过动用他们的意愿。
　　更何况在他的全盘谋划中，蒙托利沃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他最为亲近的两个人的名字——弗朗切斯科·托蒂与阿尔贝托·阿奎拉尼。就算阿奎拉尼人在米兰，在他眼中与此无干，德罗西终归还是托蒂的手下，教皇大人放权放得再严重，也不至于纵容他如此乱来，在世俗权力中胡搅蛮缠一番吧。
　　但他没有问，他知道德罗西不是那种会乱开空头支票的人。可他也知道，德罗西对阿奎拉尼的部分参与其中并无所知，于是便简单地提了一句：“那阿尔贝托呢？”
　　对方一时没有回答，空气似乎短暂静止一段。正当蒙托利沃预备另寻话题化解尴尬时，却看见他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迅速一口将灯吹熄。
　　蒙托利沃被他拖着躲到房间角落，他听见他悄声问道：“这附近有武器吗？”
　　“这里是詹保罗家……”
　　德罗西捂住他嘴。
　　而在最初一瞬的迷惑不解过去后，蒙托利沃也明白了对方奇特举动的原因——他听到厅外传来脚步声，且似未经刻意遮掩，走走停停，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一时回想不起自己之前是否关好了大门。
　　门外的动静最终在他及耳可闻处停住，似有光亮透入。几秒钟后，一团黄光伴着一个黑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而就在刚刚准备有所动作之前，蒙托利沃看清了来人的脸。
　　拦住一旁抄起了椅子的德罗西，他惊异地喊道：“卢卡·托尼！”
　　“叫我卢卡就好。”托尼笑着把灯举高，“好久不见，里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