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22、7

　　卢卡·托尼的神秘出现与消失并未给蒙托利沃留下过深印象——他们仅在数月之前会过一面而已。若不是帕齐尼几次三番提醒他留意，他想自己恐怕会比现在还要吃惊。
　　詹保罗预言到了每一点，除了他自己。一想到这里，蒙托利沃止不住一阵心痛。安排好一切而后全身而退，这明显不是帕齐尼的风格，那么最可能的解释便是他路遭不测，正如之前德罗西所猜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找回他的希望刚因看似完善的计划的拟定而初显，卢卡·托尼便即闯入，不知他来自何方，又带来何等讯息，但有关詹保罗的情形，大概也不至于更坏了。蒙托利沃绕过似乎仍在消化眼前突兀状况的德罗西，将房门重新掩上，然后转向那仍微笑着的不请自来者。
　　“卢卡，形势紧张，”他语气急促，“我们最好都直接一点。”
　　但托尼显然不打算依言而行，他将手中提着的灯盏搁在桌上，又重新点燃被德罗西吹熄了的火苗，这才开口问道：“詹保罗不在么？”
　　现在不是适合悲伤的时机，蒙托利沃暗暗告诫自己。“他最近不在，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他这么回答。
　　托尼点点头，但目光却落到了此时在场的另一人身上：“这位是达尼埃莱吧？久仰了。”他伸出一只手。
　　“久闻大名，一直无缘得见。”德罗西滴水不漏地接上。两人客套地握手寒暄，似置身于热闹的社交场合，留蒙托利沃在一边迷茫。
　　“我到罗马的时候，你却正好不在。”托尼听起来很惋惜。
　　“去北边办点事。我回去的时候，你都走了好些天了。”
　　“那时我住在阿尔贝托家……”
　　对话至此中断。蒙托利沃细察二人表情，未见端倪，他也无意揣测其间隐存的暗有所指，至少它们同他目前尚无关联，他眼下所愿了解的只是托尼突然出现在帕齐尼家的目的而已。
　　对面前这个高壮的黑发男子，他所知的着实有限。帕齐尼曾反复提到这个名字，但却从未给出过进一步的详细说明，或许他自己都不甚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必定同暂且掌控城邦局势的一方有着莫大关联，否则他们不会是在那等场合下第一次碰面。
　　他忽然自悔失言。之前的那句话太过轻信与坦率，在未明了对方身份之前，他已将自己过分暴露于他眼前。这是几乎无可饶恕的失误，余地的存留与否，要完全取决于来者之意了。
　　而托尼给了他这次机会。
　　“我是来复信的。”他说，“阿尔贝托完全同意詹保罗的意见，他会认真考虑他的所有提议，并对他的热情帮助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蒙托利沃同德罗西对望一眼。信使的归来与答复的来临都迟了太久，但总算聊胜于无，他们上能沿着设计好的道路向前走，并且无需再多耗时间等待。
　　除了帕齐尼的消失之外，一切按部就班，但蒙托利沃深知自己在意的只是这唯一的一丝意外。
　　他并非一定要亲手否定自己先前的所为，一旦意外不再成其为意外的话。

　　对方已将来意交代清楚，他们自然也无需继续将帕齐尼失踪的消息隐瞒下去。但蒙托利沃说了几句便停口，戳了下德罗西示意他继续，自己则缓慢地走到一旁，倚墙而立，整个人都无力地依于其上，望一眼那两人的热切交谈，然后极轻地叹了口气。
　　终究是信心不足，即使吉拉迪诺的答复已经经由面前这位神秘男子而到来，事情看似可以如德罗西不久前写下的设想那般顺理成章发展下去，大约也无人能够保证帕齐尼会毫发无损地归来。大体上的细枝末节，其重要性始终有限，就算在某些角度上深受重视，最后也逃不脱湮灭于枪矛间马蹄下的命运。蒙托利沃不完全了解德罗西的意图所在，但他可以肯定对方现下的动作绝非是一心一意为他找回帕齐尼。卢卡·托尼行迹诡秘，他和失踪者则更无关系。众人均各怀其心，蒙托利沃不敢相信自己会运气好到在如此情形下还能达到本就希望渺茫的目的。
　　但他再无更多选择。一切线索皆断，能自由出入佛罗伦萨城的名单中又绝对不包括里卡多·蒙托利沃，当然詹保罗·帕齐尼的名字也明显不在其上，可这已经无关紧要。
　　而卢卡·托尼……他的来去均不受阻拦，却又为吉拉迪诺传递消息，眼下更是同德罗西在城内讨论起了有关外来颠覆的计划。罗马与佛罗伦萨均在其落脚之处上占据过临时地位，而此人真正的身份、立场与目的却无人知晓。或许托蒂对此有所了解，但蒙托利沃觉得自己显然不能就这一问题去打扰教皇大人；切尔奇等人也不会对托尼一无所知，但现下同他们联络则是再愚蠢不过的选择——抛开自己同圭尔夫派的新仇旧恨不谈，面前这两个正意图打破城邦现有格局的人自然也不会容许此等状况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发生吧。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时我住在阿尔贝托家……”
　　阿尔贝托在整个半岛上从来就不是一个罕见的名字，至少刚被逐离佛罗伦萨城的显贵囚徒也拥有着同样的七个字母。但在所有这些阿尔贝托中，蒙托利沃相信能使德罗西闻而沉默的也只有那一个。
　　阿尔贝托·阿奎拉尼。
　　而阿奎拉尼就在米兰，并曾通过奥斯瓦尔多同他取得联络，传递来有关另一个阿尔贝托的消息。就算其他路径不畅，雇佣信使如此简单的交易，未必每次都一定要去麻烦弗朗切斯科一世最信任的手下——毕竟他还要为更重要的计划的实施而忙碌呢，不是么？
　　蒙托利沃暗自按市价计算了下帕齐尼这幢房子大致的租金，决意拿出多一倍的数额去重复同他之前所做过的同样的委托。
　　真对不起詹保罗，不仅所余欠款未曾收回，就连他所留下的部分都开始被肆意挥霍。
　　但他终于忍不住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