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23、8

　　雇佣信使的过程比上次要顺利许多，对方只是收钱办事，并未提出任何与其身份不符的疑问。但直至目送他上马离去，蒙托利沃却仍是心觉不稳，四周环顾一番，确认周边并无任何异常状况，才略略放下心来。
　　他特意将会面地点选在了城中一家位置较为偏僻的小酒馆中，以往欲寻清静时，他曾与帕齐尼来过几次，他们均不认为此处有甚特色，一切皆只将将大差不差而已。但也正是因此，这里向来人流有限，尤其是在下午时分，因而它也成为了合适的密谈地点——别有用心之人若想顺利找来，除非直接跟踪识路者，否则倒还真有些许困难。刚才奥斯瓦尔多也不过在预定时间前刻才匆忙赶到，然后不满地抱怨道地点难找，蒙托利沃只得赶紧切入正题，以阻他更多的无用怨言。
　　条件简单异常，且对方已有实施经验，商谈便十分顺利。蒙托利沃送走拎了满袋金币的奥斯瓦尔多，重又回到酒馆中坐下，吩咐侍者上了杯新酒，一面独坐自饮，一面思考着当下可见格局，以及未来应有的对策与打算。
　　佛罗伦萨城邦的掌控大权自然是有多人在为之追求，即便外来者如德罗西或卢卡.托尼，蒙托利沃也不是未曾看出他们各自所抱的私心意图。托尼近日于本城的首次出现便是在宫殿大厅内，他见证了上届正义旗手的选举产生，并上前同其搭话数句，虽从未表明任何明朗意图，他以一介外来者的身份参与进佛罗伦萨内争中来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至于教皇身边亲信达尼埃莱.德.罗西，若说其来此单为陪同教皇暂避灾祸，这看法也未免太过天真，更何况他甚至不顾寻及自己多年好友阿奎拉尼的下落，仍是驻留城中，乱局中分得一杯羹的想法隐隐而显，而他背后更有强大势力支撑，又或最初谋图就非他本人拟定，他只不过是其中最突出的执行者而已。
　　蒙托利沃悲哀地想，自己显是无法斗过他们，更不用说现已占据城内主导局势的那一方了。
　　不知德罗西和托尼现今具体作何打算，蒙托利沃听他们先前之意，大致是要搅乱现成之局以换得吉拉迪诺回城之隙，与自己同德罗西所商议的方案基本相近，而托尼更是带来吉拉迪诺的最后决定，使得一切谋划得以最终成型，而这已同蒙托利沃的初衷相去甚远。
　　他只想找到帕齐尼，仅此而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人所欲并不同此相违，而他也不再追求城邦内可能获得的任何高位，并能冷静地看着众人为之相夺。隐瞒真正意图而选择投靠其中看似把握更甚之方的做法他目前仍可为之，若处理得当，他并非便不能从其中抽得自己愿取，又或者是更多。
　　只盼这第二趟的信使能够安然完成所委之任，他不介意再为此付上更多一倍的酬金。
　　蒙托利沃起初还略担心自己的私下所为是否会被奥斯瓦尔多的直接上级德罗西所知，但想来他已传递过阿奎拉尼的秘密讯息，且看似并未将之向外透露分毫，便也放下心来，将这一关键事项全盘交托于其，而或许更为关键的则是对方代为寻找之人，阿尔贝托阿奎拉尼。
　　卢卡.托尼的实际背景身份，阿奎拉尼即便未曾详细知晓，也必定略有耳闻。而若了解此番信息，蒙托利沃想自己便更能判断托尼真正所求，以此而比得其间矛盾之处，又或便能凭此说服德罗西，改变他们未成之联，以换回托尼出现前的最初商定。
　　但这终究不过是他内心私揣罢了，信使未归之前，他并无足够可用之料以推论托尼真实目的，现下只是证据不足到自己都无法相信。蒙托利沃微叹了口气，将手中所余半杯酒重又搁回木制桌面之上，看杯中残酒在屋内暗光下闪射出奇异光芒，然后被一抹忽然出现的身影所挡暗变黑。
　　他抬起头来。
　　一张阔别多日的脸竟于此时突兀出现他眼前。
　　“阿尔贝托？”蒙托利沃张大了嘴，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现下所见。
　　“别来无恙，里卡多？”阿尔贝托.阿奎拉尼笑得一脸轻松，径自坐至他对面。
　　蒙托利沃看他再自然不过地挥手叫来酒保，随意要了杯普通红酒，却仍是无法平息自己内心的惊诧与讶异，迟疑片刻后便即问道：“你不是在米兰吗？”
　　阿奎拉尼依旧笑着：“谁说我在米兰了，我之前都在都灵。”
　　“可是吉拉的事……”蒙托利沃回想了下此前所得信息，德罗西言之凿凿地确认阿奎拉尼就在内斯塔身边，并愿意为此同他打赌一百佛洛林，而现在看来他却必输无疑。阿奎拉尼不仅重又出现于佛罗伦萨城中，并且面色一派轻松，同此前所显已大为不同，不知他近日有何际遇，但蒙托利沃能够肯定的是，这于他绝为实好非糟。
　　“吉拉的事情我也只是听说，但消息来源可靠，你大可放心。我听说你们在找他，就派人承接了下来，顺便告诉了你一声，你看出那是我写的了吧？”
　　蒙托利沃点点头：“我知道是你。啊，”他忽然想起不久前所做之事，便赶忙站起身来，“我刚请奥斯瓦尔多去米兰送信给你，现在你都过来了，我得赶紧去拦住他。”
　　“不用急，里卡多，”阿奎拉尼右手托起杯身，优雅地呷了口酒，“我刚才已经跟他说过了。不过很遗憾，你的钱恐怕是拿不回来了。”
　　“那倒无所谓，真正痛心的该是詹保罗。”蒙托利沃故作无谓地玩笑道。
　　他现今所耗的确都为帕齐尼先日所攒财物，虽绝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却也数目颇多，花起来一时也并无心痛，又或许是有更为心痛之事掩盖一切，才使得更多的挥霍也只都变为不甚在意。
　　不知阿奎拉尼是否已知帕齐尼之事，若要论及彼此交情，他二人怕是比自己同阿尔贝托要更多几分。但蒙托利沃不欲即刻便失去所有主动权，便只话尽于此，然后抬眼看向阿奎拉尼，看他究竟作何反应。
　　对方将酒杯放下，“我也希望他一切都好。”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