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24、9

　　严格说来，在阿奎拉尼数月前突兀出现于佛罗伦萨城之前，蒙托利沃同他并无任何私下里的交情。他一度以为帕齐尼同他相熟，但詹保罗却从未正面承认过这一点，只表示若能结交上些教皇身边之人必能收得意想不到的好处。德罗西他们此前倒是早已相识，而罗马城中更多构成对城外人而言却仍旧神秘，无从知了。那时蒙托利沃未曾想到那群语调奇异的人现下竟会掺杂入佛罗伦萨本就混乱不堪的内争之中，因而也不曾主动去探听他地格局，此刻被迫连续面对其中之人，虽非追悔莫及，总也有些暗自抱憾，只能且走且视，话中留余，心底细析对方一举一动，而后方敢表现出应有的适当反应，毕竟阿奎拉尼重返佛罗伦萨的真正用意，他眼下尚未完全明了，且无法毫无顾虑地直言相询。
　　刻意作为带来的总是异常的倦累与烦躁，阿奎拉尼仍然在对面笑得颇是自然，蒙托利沃却只感心下不安，无法料得对方下一刻所出之言究竟是何指向，而可出的引导词句终归也只效力有限。即便之前已在奇异场景下有过私人交流，他想自己仍然对阿尔贝托.阿奎拉尼缺乏足够了解，因而客套明显，真诚缺失，甚至比不上同德罗西的明面交易来得直接。
　　“我想……他现在大概不算好。”思索片刻，蒙托利沃选择了继续提及自己眼下最为在意的问题。就阿奎拉尼所言视之，他大概总与帕齐尼有过些许交集，虽未必称得上熟捻万分，却也绝非一无所知或相向为敌。他不知对方对近日来佛罗伦萨城中所出之事究竟有多少程度的了解，但他们所疑之点或许就能在这个离开了罗马的罗马人身上寻得部分解答，比如说吉拉迪诺在米兰的所为，又或卢卡.托尼其人的真实身份。
　　但最稳妥的话题竟然是詹保罗，蒙托利沃也觉惊奇，他说完后便即抬眼看向阿奎拉尼，而黑发男子只是伸手拨了下自己已垂至耳侧的长发，随口道：“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他应的滴水不漏，语气平稳地摧毁蒙托利沃本已及满将溢的激振与期望。而简洁的回答也终结了更多有关帕齐尼的可用话题，犹豫片刻后，蒙托利沃问他：“那你这次回来是……”
　　阿奎拉尼是土生土长的罗马人，他本无需离它而去，而佛罗伦萨此前也只是他路经询之的临时歇脚地，并因德罗西的到来而被他最终放弃。蒙托利沃不清楚米兰或都灵于他而言究竟有何分别，但至少在德罗西眼中，阿奎拉尼完全能够顺利在内斯塔身边寻得落脚之处，而他真正所至则是同米兰相距并不甚远的都灵城，他同它的渊源或许也可不言而喻。佛罗伦萨只是他已弃之子，教皇及其大量随从尚在城中游移徘徊，阿奎拉尼此刻竟突然返回，不再顾忌之前所顾忌之人，其原因着实不明。但纵然疑惑甚多，蒙托利沃也只能在谈话中转时装作无意地出言相询，至于如此行动的所收之效，那已并非他可全然掌控。
　　而阿奎拉尼似乎并不打算回避或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至少表面上没有。“吉拉的事。”他摊了下手，“你们全都在为此奔忙，这时候置身事外，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蒙托利沃只觉一阵惊异，不可置信地微张了嘴。他虽并非同阿奎拉尼熟识长久，却也对他在罗马城中的地位与行为有所听闻。阿奎拉尼并不从政，即便他四周交往的都是些深陷于勾心斗角中并以此为乐之人，他自己平日里所赖以打发无聊时光的则是颇为实用的家传之业，而此外的无所事事则还有清除完压身公事的德罗西为其解决。那是众人均羡的优渥生活，而他眼下已将其弃之于千里之外，虽不知是主动还或被迫，但仅从一介外人的眼光看来，蒙托利沃也替他甚觉可惜，他们多年打拼所求未得，对方却轻易得之抛之，自己并不过分在意，又或只是未曾流露出更多情绪。但所能确认的是，罗马城曾经给他的安稳已一去不复返，现下南北之人均聚集于佛罗伦萨城中，各怀目的，而各异之求便是他们组合或结盟的最重要依据。
　　阿奎拉尼显然是专程来找自己，蒙托利沃虽不知原因，总也略感欣慰。他之前同德罗西的谋划因卢卡.托尼的突兀出现而遭打断，吉拉迪诺的意图越过帕齐尼，成为更合理也更有实质效用的联手理由。那二人大约均对彼此间的不谋而合十分满意，但对蒙托利沃而言，他们所摈弃与忽略的，正是他最为在乎的那一点——詹保罗.帕齐尼的神秘消失与不复出现。他自然心有不甘，并试图打破他们间的既成之联，但此番举动明显无效，他只剩旁观之份，而并无更多参与之能。
　　言语的分量总依赖着出言者的手拥权力。德罗西自不用多提，卢卡.托尼背后大概也有北方力量为其支撑，至少吉拉迪诺似乎已将联络佛罗伦萨城中之人的重要使命交付于他，这其中伴同的则是他从未轻易外给的部分信任。蒙托利沃在任期内时也的确曾得到过足够使用的军队，可现下他已无权再凭个人意愿支配城内武装，所能仰仗的也只有心怀他愿之人，而其中最可靠者便是来路已知身份明确的达尼埃莱.德.罗西，对方有着明面上无懈可击的来城理由及足可保障其不会突生变节的至高之位，蒙托利沃之前所做的些微努力便都依于他毫不费力即可安排的下属之能。而如今，卢卡.托尼的来临打破了他们之间本已未约而成的共谋同计，蒙托利沃心知自己手中并无更多有效砝码，所幸他此前所利用的消息主人公已重现于佛罗伦萨城中，并直接于城内偏僻处寻见他面，若那位拿得佣金却未做实事的信使不加透露，其余人大约并不就可得知他现下所处之地及其确切意图打算，虽然有关后者，蒙托利沃想自己目前应该也未得知过多真相。
　　他将面前只剩小半残酒的杯子端起。
　　“欢迎重返佛罗伦萨。”他说，同时将酒杯前举至半空中，“或许我们该换个地方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