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25、10

　　半岛上局势诡异，此时降临佛罗伦萨城者无外乎几种目的，而他们间唯一的共同点大概便是为己谋利。但各人所求并非全然冲突，因而矛盾未必便时刻凸显，若能取得无需过多刻意掩盖的共识，那么或许便可找到最适合的所属阵营，而其内部矛盾则可暂时搁置，待到掌住足够高位之后再行解决。
　　阿奎拉尼意图不明，但他既主动来寻自己，蒙托利沃想对方选择总有他足以自我说服的道理。而眼下的关键并不在城中，他们只能里应，更多步骤则需待北方人实施，在此之前的一切分裂只是异常愚蠢的举动，至少表面上不该如此。
　　所以蒙托利沃从未在德罗西或卢卡.托尼面前显出过一丝心存异想之意，他只暗自盘算了自己的可利用之隙，预备在其中寻得不知会否实现的突破口。帕齐尼若是被圭尔夫派之人所擒，所谓“外敌”来袭所必然导致的手忙脚乱总能给他以逃脱之机；又或他早已离城而去，只是无论博列洛还或阿奎拉尼都未曾发觉他的一丝踪迹，待得城门大开时，蒙托利沃想自己也可趁势离开，不受任何阻拦，并且不再有返回的必要。
　　可帕齐尼的去向至今无人确切知晓，唯一的问题竟成为一切计划的最终阻碍。他人自不在意，蒙托利沃也只能偶尔提及，且并无法因此改变他们的任何决定。而最为无奈的是，他至今连自己所应当的去向都确认不了，因而再多计划也只无效。新现于佛罗伦萨城中之人的确带来更多变数与希望，但很遗憾，有关詹保罗的问题，他大概也解决不了。
　　之前蒙托利沃考虑多时，最终还是将阿奎拉尼带回了自己家中，他们第一次单独正式会面的地方。他近日均住于帕齐尼所留的空房之内，此处自然无人，德罗西等人若要寻他，也必然会至失踪者的旧日居所，而非他们现下所处之地。因而这大概是他能做出的最稳妥选择，毕竟城内派系交杂，间人甚多，若不及时做些遮掩隐蔽，教皇身边之人或许很快便会找上门来，宣称要将不告而别者带回原籍。蒙托利沃虽仍旧不知阿奎拉尼离开罗马的确实原因，但他能肯定对方绝不愿在重返佛罗伦萨城的首日便被他刻意躲避的那群人发觉踪迹，他不想回罗马，蒙托利沃确信。
　　他将阿奎拉尼安排于前日德罗西所住的客房之中，却并不告知对方自己的别有用心，只详细叙述了近日来城内之事，以及卢卡.托尼的神秘再现。而阿奎拉尼听完之后只是微皱眉头，似不可置信地低声自语道：“卢卡……他怎么竟也在这？”
　　“你认识他？”蒙托利沃尽力掩住语气中的激荡，装作对自己的问题从无预料，双手不自觉地紧攥交握，急切地等待着他的进一步回答。
　　阿奎拉尼点点头：“当然。”
　　卢卡.托尼突兀搅入佛罗伦萨中来已有数月之久，而在这显然称不上短暂的时间之内，明确承认自己曾听过其名之人也只有德罗西一个，但他对对方的确切身份也不甚明了，二人似乎素未谋面，却紧接着便借由吉拉迪诺之讯迅速达成合作意向，其具体缘由未曾外传，可蒙托利沃相信，德罗西必有更多可信的判断依据，当然他并无将其告知自己的义务。
　　因而阿奎拉尼的答案虽是不出意料的必然，蒙托利沃却仍旧心泛些许激动。疑惑许久的问题大概即将终得解答，虽其初提者现下已不知所踪，但蒙托利沃却总觉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无法逃开他的痕迹，他的问题与他期望得到的答案在身边环绕不散，而如今结果终临，他只盼自己还有机会能将其亲口转告詹保罗，便抱着如此想法听得格外仔细。
　　“他手上有军队，但总不肯在同一雇主身边停留长久，就算对方出再高佣金也一样。我不清楚他究竟是哪里人，只能保证他和罗马关系不大，不过停留过几个月而已。至于佛罗伦萨，我从来没听他提到过，他竟然会来这里，”阿奎拉尼摊了下手，“我也很意外。”
　　对方所言的真实性未知，但蒙托利沃想他总没什么要骗自己的理由。他向来所敢全盘信任之人只有帕齐尼一个，毕竟他深陷于城邦内斗外争中已有许久，于众人的言行相悖也已深了，若非彼此间交情足够目的相近，坦诚相待实是再大不过的困难。但阿奎拉尼与他们不属同类，他语气肯定，又看似并无刻意欺瞒自己的理由，虽然对方并未清楚交待其确切来意，蒙托利沃还是决定先相信他，至少这一次是的。
　　“所以卢卡.托尼是个佣军首领？”他追问道。
　　“是的，只是他出名得晚，行事作风又奇特，你平时大概也不接触这方面的事情，没听说过也是自然。”阿奎拉尼笑道，“要不是以前见过，我大概也不会知道他。”
　　“这么说来，他和马可.博列洛也算同一种人了。”蒙托利沃想起之前德罗西所述的第一笔交易，帕齐尼对信使的选择异常敏锐，即便未曾得到想要的结果，但他所指却的确是可及范围内最适合之人，教皇亲信雇至南方又带来北边的佣军之首，德罗西果然擅于同这类人打交道，他暗想。
　　“你说博列洛？”
　　“他之前也在佛罗伦萨，不过前段时间被派出城了，现在还没回来。”蒙托利沃解释，“不知道你见过他没有？你走的时候他应该还没到罗马……”
　　阿奎拉尼忽然打断他：“我不关心这些。”
　　他语调生硬，表情显僵，蒙托利沃知自己无意中已触及了对方百般回避的区域，便暂且闭口不言，一面暗中观察对面之人面色的细微变化，一面思索着其余能够引出有效信息的话题。
　　可沉默片刻后，先开口的反而是阿奎拉尼。
　　“你们下一届的选举是在什么时候？”他问。
　　蒙托利沃猛然一个激灵，连忙抬眼望他，而对方却只微勾嘴角，眼神外飘，似乎他方才只是随口而言，并未意识到自己已为几任前的正义旗手做出了重要提示。但蒙托利沃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出自罗马的黑发青年，远非他外表上所显现的那么简单，又或他对一切均早了然于心，只是从无参与之愿，一句简单提点便能指出他人忽略之处，而这个他人甚至还包括了他旧年好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教皇亲信，达尼埃莱.德.罗西。
　　是的，佛罗伦萨表面上的民主依旧存在，而其结果的效用绝不仅限于表面上。蒙托利沃之前便曾半凭自愿半凭机缘地升入其间，对其中格局也算略有了解，若他们能在中占据足够位置，那么吉拉迪诺的回归将再无阻碍，而他也大可自由翻查执政们的每一条行事记录，乃至公然调查帕齐尼消失的真相。同德罗西之前所拟的借助外力的计划相比，这才是更有力也更有把握的筹谋，他们只顾尽力打破既成格局，却忽略它的定期变动与其中可利用之处，德罗西等外人或许对城内状况不甚熟悉，自己已在佛罗伦萨留延如此之久，却依然忘却这再也简单不过的事实，蒙托利沃不由自责。幸而为时尚不算晚，他们仍有足够空间对先前谋图进行合理改动，而各方意愿皆可得到更可靠的保障。
　　他看向阿奎拉尼，并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意外与惊喜。而对方只是迎住他目光，又语气平淡地道了句：“其实约维蒂奇年纪也不算小了。”
　　他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蒙托利沃也是明白人，经其一点便知。“我也好久没去拜访他了，正好明天有空。”他看着对面的罗马人，“你有兴趣一起吗？”
　　阿奎拉尼摇头：“你们或许有些私底下的话要谈吧？”他停顿片刻，然后展了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不过若有机会的话，我倒很想找卢卡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