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4、4

　　距离蒙托利沃离开已有好些天，在完成了对吉拉迪诺的拜访之后，帕齐尼便一直呆在家中，日常事务一律交由他人打理。
　　那并不是一次多么愉快的会面，但其过程比他设想中要温和许多。
　　他首先见到的是斯特凡·约维蒂奇，小孩子好奇地打量着他，当得知他是受正义旗手委托而来时，立马恭敬地请他入座，紧接着便自行入内通报。
　　九月初的佛罗伦萨依旧阳光明媚，光束从窗中射入，在会客厅的地板上留下一块方形亮斑。帕齐尼盯住它看了许久，却一直未曾看出其是否发生过任何变化。直至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之时，他才抬起头来。
　　阿尔贝托·吉拉迪诺在约维蒂奇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装束平常，面色无异，完全看不出切尔奇所描述的“要自立为君主”的模样。
　　帕齐尼同他见面次数有限，仅有的几次直接对话也都是公共场合的客套寒暄，但事已至此，自然再不能有所犹豫或退缩，便上前与他相互问候，两人语气均客气到不正常。
　　最重要的是完成对里卡多的承诺，帕齐尼想。
　　“选举那天你怎么没有到场？”他问吉拉迪诺，语调尽量平淡，就似如无意之间提起。
　　此时他们已相对坐下，约维蒂奇站在吉拉迪诺身后，听他这么说，便抢先开口回答，但没说几个字就被前方的人打断。
　　“临时有一点小状况而已，”吉拉迪诺礼貌地微笑，“说起来，我还没有祝贺您和蒙托利沃先生呢。”
　　“我代表他感谢你。”帕齐尼点点头作为回应。
　　之后两人便在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上打转，看上去谁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反倒是约维蒂奇先有些不耐烦起来，但又不曾拥有打断他们的立场与资格，只得百无聊赖地绞着双手站着，一双漆黑的眼眸四处乱转，小孩心性顿显。帕齐尼忍不住轻笑一声。
　　铺垫大约已够，他觉得无需再如此耗下去，便对吉拉迪诺说：“正义旗手要你明早去宫殿见他。”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对方面色如常，不问原因，只是简单地答应。
　　帕齐尼告辞出门，直到离开至几个街区外，他才长松一口气。
　　他想吉拉迪诺应当也并非对自己的突兀拜访与邀约毫无怀疑，只不过掩饰功夫到家，未曾在明面上将其显现出来而已。
　　他对他不够熟悉，但在城邦内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的都绝非泛泛之辈，即便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前辈积淀与党派力量，其个人能力却也绝对不容小觑。更何况圭尔夫派对他处处提防，甚至煞费苦心地拉拢来新任正义旗手欲除去他，正也恰好说明他们对他的忌惮。
　　只希望吉拉迪诺能够遵循刚刚的约定，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宫殿里的那些人处理吧。

　　其实无所事事也是一种快乐。自动赋闲在家将近一周后，帕齐尼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然后享用家中特请的厨师精心烹饪的大餐，随便读上几本书，再涂抹些不知所谓的句子。虽仍需抽出些时间听听关于手头生意的汇报，作出大概的指示，但与往日相比，确是清闲许多。除了还需担心体重的直线向上变化，他居然有了些远离尘世喧嚣的快感。
　　如果能一直这样维持下去，大概也很好。
　　但他明白这最多也不过是暂时的逃离，对吉拉迪诺的拜访已经将他牵扯到了城邦内部复杂的党派斗争之中，或许现下一边倒的情形使他可以无需再参与其中，但一旦圭尔夫派失败，事后清算时他也绝对逃不脱干系。
　　可他无所谓，因为蒙托利沃深陷其中的程度要比他大得多。
　　前几日家仆在通报生意状况时也顺带说明了当下的政治情形。吉拉迪诺的确按其许诺听从了正义旗手的召唤，而不出所料地，他一进宫就立即被捕。切尔奇及圭尔夫派的其他主要成员带领他们自己的武装力量来到广场上，执政团召集平民，成立了新一届掌握城邦大权——“巴利阿”的组织，城邦的改革与对吉拉迪诺的审判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对外战争的失利、城邦机密的外泄、内部的动乱……一切能被想起的大小事情都被加到了吉拉迪诺身上，即使它们与他几乎完全无关，仅仅是因为发生在他数月前于政府任职的时间段。
　　帕齐尼可以想象出那混乱的场景，圭尔夫派自然会坚持要处死吉拉迪诺，而绝大多数公民——其中很大一部分曾是他的拥趸最能接受的决议应该是放逐，至于蒙托利沃，他一时间竟想不出他会如何反应。
　　他们和吉拉迪诺素无仇怨，蒙托利沃甚至还曾在私底下表达过对他的欣赏。吉拉迪诺虽然性格不够开朗，但却拥有着较为开明的思想，也称得上有远见，言谈举止严肃端庄，对人也是谦和有礼、一视同仁，年纪轻轻便已成为一派的领袖人物，在城邦事务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担任过一届的执政。至少从表面上看来，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蒙托利沃说自己是“望尘莫及”。
　　虽然帕齐尼并不完全同意这些评价，却也不得不承认吉拉迪诺会是城邦理想的领导者，和他目前的对手们相比。
　　然而往往事不遂人愿，为求自保，他们被迫选择了另一方。
　　毕竟若个人之利同集体之利出现冲突，前者通常总有着比后者要高得多的优先级，从个人角度而言。这是一个过于无奈的事实，即使城邦“共和政体”的名号已经挂了许久，看似深入人心。
　　所以……还是晚餐比较重要？
　　天色尚早，帕齐尼下到庭院中，随便拿了点东西，斜靠在躺椅上喝着。
　　天空依旧湛蓝，他觉得自己真该出去走走，不然下次见面时又要被蒙托利沃嘲笑体型了。
　　门口突然传来重而急切的敲门声，片刻之后，一名女仆便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跑下，却被帕齐尼伸手拦住。
　　“我来就好。”他说，同时慢腾腾地将大门拉开。
　　然后他愣在了当场。
　　卢卡·托尼正站在门口，带着些微微的气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