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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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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皇仍旧住在佛罗伦萨的圣玛丽亚新慈善院,似乎短期内并无回归罗马的打算,其卫队自然需得继续尽忠职守地轮岗巡视。不过,本该担此重责的达尼埃莱·德·罗西却往往消失遁形,众人因而总归时有懈怠,这便给了窥探者可乘之机。
卢卡·托尼本人倒并不认为自己是在窥探什么。他一向光明正大地在佛罗伦萨城中游荡,对于偶遇的各方人士都可相互礼貌地点个头问声好。而他能如此行事,首先要归功于的便是面前深墙大院中极少外出的弗朗切斯科一世。
大约半年之前,尚在北方游荡的托尼忽然接到教皇亲信德罗西的来信,信卷外侧特别标注了阅后即焚的字样。他颇觉奇异,同德罗西谋面不多,来往有限,相较之下,他同教皇本人可能还称得上更熟识些,不知德罗西的忽然联系是何原因?
于是他拆开可能是德罗西从教皇处偷拿的华丽封条,将信展开。
“……你对佛罗伦萨是否感兴趣?”
德罗西的整体描述语焉不详,最后一句却是无比明晰。托尼此前对佛罗伦萨了解有限,带兵途径几次,也曾入城观光,但终归未和城中何人曾有过深入交往。他平日访问罗马的机会更多,教皇方面曾几次考虑过聘下他的部队,只是由于托尼要价过高,最终无奈作罢。
看来这次他们打的主意不在他的兵,而在他本人了。托尼忽然来了参与一把的兴趣。
他把军队扔回摩德纳,留下足够军需补给,请了家族里几位同辈帮忙照应,便持着德罗西信中夹着的教皇亲笔介绍信只身南下。
凭着托蒂的签名,托尼找到亲教皇的圭尔夫派,迅速被安排了住处与日常的款待。白日无事,他偶尔城中闲逛,顺便也旁观了一四三三年八月进行的正义旗手与执政团选举仪式。
“我们大约十月到。”德罗西在信中如此写道。
距罗马人声称的时间尚有一月,托尼不欲再如此无所事事下去,便向圭尔夫派首领米哈伊洛维奇主动请缨,协助看守他们刚刚利用新任正义旗手而逮捕的阿尔贝托·吉拉迪诺。
他此前对吉拉迪诺缺乏了解,只是听说过其先辈对佛罗伦萨城邦做出过卓越贡献,到他这里,这一姓氏已称得上颇具盛名,在此之下便聚集起了一众年轻的新兴人物,隐约已同圭尔夫派分庭抗礼。至于这位阿尔贝托,或许在佛罗伦萨有些声名,毕竟年轻,仍待累积,托尼回想了下,确实无甚印象,只是偶尔听闻的几句评价大多倾向正面罢了。
吉拉迪诺被圭尔夫派关押在宫殿高楼上的一个大房间中,守卫范围只在门外,定时送餐送水罢了。托尼最开始对自己揽来的这一责任并不上心,间或前往转悠几圈,他习惯了马背上伴着沉重铁器的生活,对于这类枯燥而无趣的看押工作也只一时新鲜,若非突然发觉异常,这些日子可能也就毫无波澜地过去了,而他则应该继续留在佛罗伦萨城中,等待着德罗西的到来,以及关于那封信的更多解释。
但异常却的确被他发现了,就在其余守卫每日端进端出的盘子中。
托尼第一次看见被囚禁者的饭食时,还在心中默默感慨,就算是佛罗伦萨的囚犯餐,其质量却也仍是高于他们平日行军所用的干粮。然而在多见几次之后,他惊觉不对。
圭尔夫派的守卫尚算尽职,餐饮的送取时刻基本固定。而托尼发现,盘中食物居然一口未动。
难道阿尔贝托·吉拉迪诺竟欲自绝?
此时已是这名囚徒被关押的第四天,想来能够支撑的时日也不多了,托尼决心进去看看。
未受任何阻拦地,他推开了门,侧身进入。
后来托尼回想,事情可能就是在那一刻脱离德罗西原本预定的轨道的。
他进门时吉拉迪诺正坐在桌边,面朝窗外,他能看见的只是他的侧脸,不清楚对方是否识得他面,但托尼听到他说:“你听见了吗?是召集’巴利阿’的钟声。”
托尼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是好,于是伴着声声金属撞击,他走到吉拉迪诺身旁,那里恰巧放着一把空椅子,他犹豫片刻,然后吉拉迪诺说:“请坐。”
托尼依言坐下。
他定神打量对方。大概因为多日未曾进食,吉拉迪诺面色明显见白,嘴唇不带血色,发丝凌乱,胡渣布了满脸,显是无心也无法打理。他眼神仍旧向着窗外,而隐藏其中的……托尼感觉那应当是一种焦虑,抑或惊惧。
“我叫卢卡·托尼,不是佛罗伦萨人,”托尼开口,他想还是应当介绍一下自己,“也不是来害你的。”他将最后一句话的音量刻意压低。
吉拉迪诺虚弱地笑:“我听说过你。”
这句话令事情好办很多,于是托尼直接说道:“我觉得你该吃些东西。”
吉拉迪诺摇头:“我不敢。”
这对话比想象中直接太多,托尼笑了,他看桌上正搁着一盘未曾动过的面包,便随手拿起一个,掰开两半,递了一半给吉拉迪诺,另一半则直接塞入了自己口中。
“吃吧。”他说。
吉拉迪诺看他一眼,似乎疑惑,但最终仍是伸手接过那一半面包,开始咀嚼。
他吃得很慢,不停地端起水来喝,似乎难以下咽,但最终还是勉力着尽数吃完了。
然后他问:“为什么?”
“不想你饿死。”托尼简单道。
他不是什么圣人,自认也贪生怕死,之所以敢进食,便是笃定了圭尔夫派不敢也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害死吉拉迪诺。公民大会“巴利阿”正在召开,他们大可在其中大做文章,而非通过下毒或暗杀的方式解决问题。否则,吉拉迪诺也不会被关押在这里整整四天了。
如此明晰的逻辑,托尼想正常时期的吉拉迪诺应当也会想到,而现在的他却如同一只惊弦之鸟,因窗外的钟声、集会声或武器撞击声而心神不宁,甚至宁愿饿死自己,也不敢动一下敌方准备的饭食,即便只需稍稍细想便能发觉其中必然无诈。
他忽然非常同情他。
不知圭尔夫派究竟为何逮捕他,大约也不过是些城邦党争之类的缘故,终归是同自己无甚关联的,托尼想,也许他可以帮助他,至少可以帮他活下去。
然后他就说了:“我不是圭尔夫派的,我可以帮你。”
吉拉迪诺抬头直视他,继而立即给出回应,不带任何犹豫。
“你能帮我请一个人过来吗?”
“谁?”
“詹保罗·帕齐尼。”
“明天的轮班我来吧。”晚间,托尼离开宫殿之时,同门口的守卫如此交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