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32、2

　　请来帕齐尼的过程很顺利，往后的事态发展也是如此。
　　在大批金币的作用下，执政团内帮吉拉迪诺说话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而最终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新任正义旗手里卡多·蒙托利沃。因而，即便圭尔夫派仍旧坚持着处死吉拉迪诺的主张，更多人却更倾向起了接受放逐出城的做法，这也成为了最终的判决结果。
　　吉拉迪诺离开佛罗伦萨之时，托尼并未前往送行，为着避嫌，也为着或许要在不远的将来执行的计划。城内已回荡着教皇即将莅临的传闻，更是有人声称，某日已在市中心的街道上见到过达尼埃莱·德·罗西的身影，相信时隔不久，佛罗伦萨人所能看到的便是弗朗切斯科一世标志性的金发了。
　　不过托尼并未主动前去找寻德罗西，他相信比起自己而言，对方定然要更急切些。
　　教皇正式入城的那天，德罗西果然来到了圭尔夫派为托尼安排的住处。“嗨，卢卡，久等了。”他进门，挥手招呼。
　　托尼笑：“是等你很久了。”
　　德罗西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那么希望你最近休息得很好。”
　　“或许你可以直接讲主题。”托尼提醒他。
　　他并非不会虚与委蛇，只是忽然有些迫不及待。罗马对佛罗伦萨近日的变化显是已有预见，提前两月便安排自己来此，而见证了一届选举、一名出众公民与许多其他公民的一道被放逐，以及态度与立场的转变后，他眼下竟十分期待德罗西能立即给出一个解释、一个答案，用以映照自己正渐渐明晰的猜测。
　　德罗西似乎惊讶，但很快换上笑容：“既然如此，你在佛罗伦萨也待了一两个月了，认得阿尔贝托·吉拉迪诺了么？”
　　托尼点头，德罗西随即明确提出了他们对托尼的期望与可能的回报。
　　至此情况明朗，教皇或其身边人大约也看中了佛罗伦萨的富庶与重要地位，趁着罗马情势不佳便移步来此，妄图分一杯羹。圭尔夫派和他们尚算亲近，便借此安排托尼进城，令现今的会合不致太突兀。至于更细节而不可被外人所知的指令，只待到眼下这一刻方能可确切说出了。
　　虽然德罗西并未透露如此之多，他目前的要求仅仅是请托尼跟上被流放的吉拉迪诺，定期回传消息，可能的话，在吉拉迪诺确定落脚点后试图结识他，等待罗马人的消息，最终他们将用弗洛林同托尼结账。
　　但他们终归还是晚了一月之久，托尼想自己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而德罗西当然对此一无所知。如此办事似乎不够地道，于是他便问：“为何选我？”
　　“现在我身边可用人手不多，大多他们都见过，随便拉个小人物出来又难以让吉拉迪诺入眼。”德罗西道，“而且，非罗马人总更好办事些，以免他预先便提防了。”
　　托尼决定再给他最后的暗示：“你这么信任我？”
　　“阿尔贝托一直很推崇你，说你是他见过最好的佣军首领，你的军队也是他见过最好的……”
　　德罗西的句子卡了一半没有说完，但托尼已然明了。此阿尔贝托非彼阿尔贝托，此阿尔贝托正是他在罗马城中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阿尔贝托·阿奎拉尼。
　　拜访罗马城多次，托尼通常所住的都是阿奎拉尼家中，甚至有间客房几乎都成了他的专属领域。某次托尼突然良心大发，觉得总这么白吃白住着实不好，便耐心研究了下罗马房租市价，提出了合理的算法逻辑，却被阿奎拉尼直接打回，表示计算过程太过繁琐，卢卡若感心下不安，可承诺当他需借住时会给他以同样待遇。因而往往居无定所的托尼便承诺道，当阿尔贝托需要时，他一定会在军营中给他提供一顶帐篷，以及保准管够的军粮。
　　想到这里，托尼不禁泛了笑，他问德罗西：“阿尔贝托也一起来佛罗伦萨了吗？”
　　而德罗西却顿了片刻，方才回答：“不，他没有来。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看在罗马人承诺中的弗洛林份上，第二日，托尼最终还是动身北上。
　　经反复斗争与思考后，他决定隐瞒下自己“早已提前结识吉拉迪诺”的信息。想来在罗马人真正要有所举动之前，他们还不至于威胁到他，他也不至于威胁到他们，那么过早的透露便毫无必要，主动权掌控于自己手中显是更好。
　　找到并跟上吉拉迪诺并非难事，大概德罗西也在别处安插了些人手，又或许是圭尔夫派的功劳，总之托尼出发前便拿到了吉拉迪诺此前的预计行程和已发生的实际行程，然后在艾米利亚发现了他们一行的踪迹。
　　他没有立时上前相认，直到吉拉迪诺在米兰城中确定落脚，执政团和正义旗手所派的部分陪同人士启程返回佛罗伦萨，他才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避开了一切可避开的他人目光，出现在了吉拉迪诺眼前。
　　那时吉拉迪诺正坐在窗边看书，托尼第一眼也只看到他的侧脸，和他们初见时的场景颇有几分相似，但这次托尼先开口打了招呼：“嗨！”
　　吉拉迪诺应声转头，看起来很是惊喜：“卢卡，你来了？”烛光反射下，他眼神透亮，似有光芒。
　　他放下书，走上前来拥抱他。
　　托尼伸臂回抱，同时在他耳边回答了他那并不需要回答的问句：“罗马人让我来，但我自己也想来。”
　　吉拉迪诺缓缓放开他：“我听说罗马人来了。”
　　“是的，”托尼道，“他们可能想对你、或利用你做些什么，但我想你可以相信我。”
　　吉拉迪诺笑了，他说：“我自然相信。”
　　从佛罗伦萨到米兰的一路上，托尼一直在想、却一直未能决定是否应将罗马人的计划告知吉拉迪诺，德罗西交代的信息并不足以证明太多，他们也更无跨越多城胁制吉拉迪诺的能力，从遵守约定以及倘若存在的职业道德的角度出发，托尼觉得自己确实不应当多说些什么，面对双方都该如此。但此刻一见到吉拉迪诺，他竟不自觉脱口而出，于是只得在心底叹了一声，对不起了，达尼埃莱。
　　但他并不因此感到些许内疚，到底罗马人连定金都未曾支付，现有的只不过是无凭据的口头协议罢了，他想自己仍旧拥有观望或更改的权利。而至少，眼下也未有何明显的背叛之举发生，罗马人百密一疏，并未特地叮嘱他将一切隐瞒吉拉迪诺，大概这原本便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中。
　　而吉拉迪诺说，他相信他，不带有任何附加性的承诺。
　　托尼决定不辜负这简单的信任，即便对方或许未必不蕴含隐藏条件，但最起码，他现在没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