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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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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齐尼的信追来米兰,又是大约一月之后的事了。
信是罗马人送到的,德罗西身边看似不靠谱的教皇护卫之一,巴勃罗·丹尼尔·奥斯瓦尔多。吉拉迪诺接信道谢,展开阅读,继而不出一言地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取了张纸出来,回身递给奥斯瓦尔多,托尼猜想那大概是张银行本票。
他隐身在房间一角,借助屋内陈设将自己置于奥斯瓦尔多的盲区内,这是他和吉拉迪诺在得知信使来临时所达成的一致意见。眼下情势未定,透露给外人的线索自然越少越好,特别是在面对可能别有用心的罗马人之时。
然后他听见吉拉迪诺说:“我会派人复信的,但不是现在,也麻烦您尽量少向他人透露我的所在。”
对方低头看了眼手中纸张,大约对其金额感到满意,便答应道:“好。”
似乎忽地想起什么,他又嘟哝了句:“建议你别写信,让人传口信最好。”
吉拉迪诺微笑:“多谢提醒。”
奥斯瓦尔多随即告辞,并拒绝了吉拉迪诺欲送他下楼的提议。
待到那粗壮身影消失半晌之后,托尼方才从藏身之处走出。
“你怎么想?”他问吉拉迪诺。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反是将手中信笺送至他眼前。
托尼抬手接下,先扫了眼落款,意外不意外地看到了詹保罗·帕齐尼的签名。那两串字母本身龙飞凤舞,但稍加仔细即可辨认,并无差错余地。
帕齐尼的信本身写得不长,内容却是触目惊心、重逆无道,甚至信函若不慎被佛罗伦萨政府收缴,便可直接判处死刑,毫无辩解空间。托尼快速看完,简单评判道:“帕齐尼疯了。”
“我想,他也是事出无奈罢了。”吉拉迪诺语调缓慢,“他既敢这么写,便说明不写的后果还要坏上许多。”
“所以……你是否打算答应他?”托尼问道。
帕齐尼在信中提得明确,建议吉拉迪诺拜访米兰公爵亚历桑德罗·内斯塔,请公爵出兵,挑起一场战争,令佛罗伦萨城惊惧,公民们便会想起请他回来。看似十分直接有效的做法,难度颇高,然确有可行性,只是现任政府不会愿意看到罢了。而这一方案的难点便在于第一步:拜访并说服内斯塔,或许以重利,或拿其他条件作为交换,乃至于佛罗伦萨城。托尼努力将自己放在吉拉迪诺的位置上思考,却无法得出任何结论或决定,只得等待对面的人给以反应。
吉拉迪诺似乎思索片刻,而后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问托尼:“教皇要在佛罗伦萨待上多久?”
问题有些超出所知范围,托尼耸耸肩,回想了那次同德罗西在佛罗伦萨城中的见面,摊了下手:“我不知道,但看上去或许很久。”
“那么我想我确实可以答应詹保罗。”
“所以,是否需要回信,我去拿纸笔?”托尼问。
吉拉迪诺简单回他:“不打算写了,本就想带口信。”
“既已做好决定,何不直接请奥斯瓦尔多带回?”
“我信不过他。”吉拉迪诺轻笑。
托尼也笑了起来:“那么我很荣幸。”
并非自负,托尼也着实想不到比自己更加合适妥帖的送信人了。米兰往返佛罗伦萨的道路近日来从未安宁,对独行者要求甚高,而带信这种事情却不适宜成群结对;佛罗伦萨虽说是一座并不介意来者出身的城市,落脚也非易事,更何况还需安全无虞地寻至城中高位人员,传递绝不可为外人所知的信息;最重要的是,吉拉迪诺曾说过,他相信他,这一点其实便足够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吉拉迪诺收敛了笑容,郑重点头:“拜托你了。”他说,继而在托尼耳边简要道出了口信内容。数句而已,远称不上复杂,托尼默念两遍便已记住。
“你先找约维蒂奇,之后再联系帕齐尼或是蒙托利沃。”吉拉迪诺道,“对了,这几天没什么事,我给你画了幅像,帮我带回佛罗伦萨吧,也给约维蒂奇好了,让他挂起来,等我回来。”他转身,揭开了自己身后托尼从未留意过的画架上的遮布。
一幅不曾预料的肖像画突现眼前,托尼不禁哑然失笑。大概因为自己并未担任不可移动的模特,吉拉迪诺作画仅凭印象,画功也是有限,因此画中人仅发色脸型同他尚算相像,但他能看出,这的确是吉拉迪诺眼中的自己,缺少凌厉锋芒,眼角竟带了些温和的笑意。
这不是平日里的他,吉拉迪诺毕竟同他接触时间有限,尚未见过他策马征战、肆意挥杀的场景,但托尼忽然喜欢上了这样的自己。
于是他真心赞扬道:“画得真好。”
吉拉迪诺再度展开微笑:“其实我不太会画,但……你喜欢便好。”
他们约定好三日后出发,而这短暂间隙中却又发生了一起托尼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天托尼白日在米兰城中闲逛,想着是否要采买些当地特色带回佛罗伦萨,顺道也给德罗西送些,作为自己在米兰兢兢业业忠于职守的证据。但思前想后,觉得款项尚未收回,不该为罗马人而大肆挥霍,于是走进街边看似定价不高的手工艺品商店,环视一周,发现货品中有个银制狼头形徽章,大约会很讨罗马人喜欢,便打算买下,送给德罗西,以小成本证明自己仍在执行实已背离的任务。
但正当他准备问价之时,却有人先他一步拿起了那只狼,问道:“请问这个怎么卖?”
托尼循声转头,看见的竟是一张熟悉无比的侧脸。
“阿尔贝托?”他讶异道。
此刻站在他右侧、同样对那颗狼头感兴趣的正是他的旧友、另一位罗马人阿尔贝托·阿奎拉尼。托尼同他也已许久未见,眼下突然碰面,欣喜多过惊诧,未等对方回应,他紧接着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此前的所有交往均发生在罗马城中,托尼到访罗马的频率不算甚高,但每每阿奎拉尼都在家中,长久以往便留下固有印象——阿尔贝托在罗马,他总能在那里找到他。
然而托尼随即又想起自己同德罗西会面时所得讯息,德罗西并不知阿奎拉尼身处何方,他并未随同他们一道前往佛罗伦萨,细究其意则可推出他也必定不在罗马。那么答案竟是自发地来到眼前,即便之前托尼并未在意过问题本身的存在,一四三三年的十一月末,阿尔贝托·阿奎拉尼不在罗马,而在米兰。
于是他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太多的问题往往易被忽略,因而托尼只听到了阿奎拉尼对于最后一句的回答:“我刚到,过两天就走。”
“好久不见,卢卡。”他又补充道。
托尼看他付钱买下狼头,既而转过头来,对自己发出了邀请。
“要去喝一杯吗,卢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