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35、5

　　将通盘谋划瞒过蒙托利沃称不上难事，对方似乎情绪低沉，托尼不慎将自己同德罗西的关系演得恍若初次相见，过于背离现实，然蒙托利沃也未发觉，简单几句谈话后便走至一边，不再出声。
　　托尼继续和德罗西半真半假地商讨着下一步的可行举措。吉拉迪诺的口信已然带到，几乎应了帕齐尼信中的一切主张，而现下执行者已变，德罗西顺手便接过重担，再自然不过地更改了吉拉迪诺及其背后势力原本的合作对象，不见刻意痕迹，而本该接手帕齐尼所留事务的蒙托利沃对此竟也无甚异议。
　　德罗西大约早为今晚预备好诸多语句，此刻犹对着一份墨迹未干的计划书滔滔不绝。托尼闯入会客室前已在门外窃听许久，大致了解其上所写，眼下无需全神贯注聆听德罗西所言，因而便分了些目光给一旁的蒙托利沃，见对方倚靠墙边，面色泛白，似乎脱力，蓦地却展了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出来。
　　托尼一惊，赶忙收回眼神。他知蒙托利沃现今是最缺乏同吉拉迪诺或同罗马人合作理由的那一方——就帕齐尼的信与约维蒂奇的叙述所展现的，前任正义旗手所求更多是自保，而非再度操纵城邦局势。实际上，未站派别的他现下也无力重回高位，即便在执政团中谋得一席之地，他能掌控的也终归有限，比如难以找寻的帕齐尼下落。
　　确实该将他送走了，托尼想，他想德罗西应当也是如此主张。

　　一晚戏份完毕，口信传递到位，其后事宜自有罗马人接手布置。托尼同蒙托利沃交往稀少，不过几面之缘，想来德罗西也不至于安排自己处理催人离城一事。若仅为字面上的送行，他倒不介意借此机会再名正言顺地出城逛逛。毕竟罗马人忙于暗间布局，他不欲主动参与；而约维蒂奇这里虽确实事项繁多，需挑选出更多稳妥可靠的人手重归政坛，占据执政席位，但作为一介外人，托尼对吉拉迪诺所掌势力及其盟友内部状况的了解着实有限，因而能插手帮衬的也无多少。
　　因此除去无所事事的城内闲荡，他更多时候便耽在吉拉迪诺家中，仅让约维蒂奇派人告知了德罗西一声，说若要找他的话，随便喊个人过来说声便好。
　　然而托尼不曾想到的是，首位来此登门拜访他的竟是阿奎拉尼。

　　阿奎拉尼来的那日约维蒂奇恰巧外出。天气大好，托尼随手搬了把但丁椅到庭院中，沐浴阳光，很感闲适自在。而在大门被叩响之时，他正是离门最近者，只得略带不情不愿地起身，预备开门交代句主人在外办事家中暂且无人之类的言语。
　　然而当拉开大门之际，他便知自己所预想的均只是无用话语。
　　“卢卡，好久不见。”阿奎拉尼笑得灿烂，阳光从他身侧洒下，为其面色增添了些半明半暗的奇诡感，“方便让我进去说话么？”
　　托尼难抑讶异之情，但对方既是主动来寻自己，他在吉拉迪诺家中亦拥有充分的自主权与活动空间，因而迟疑也只一瞬，他想自己确已耳濡目染地学会了佛罗伦萨人的待客之道。
　　“请进。”他说。
　　既是相熟旧友，托尼便不欲动用吉拉迪诺家那尺寸过大的会客厅了。他又寻了把椅子搬进庭院，请阿奎拉尼坐下，自己则坐回原本的那一把上。
　　“有事找我，阿尔贝托？”托尼决定先确认对方来意。他停驻于此的信息除偶尔上门的吉拉迪诺同派人士略有知晓外，便只单线通知了德罗西。而看阿奎拉尼此前所为，当不应是从德罗西处得来消息。其间关系错综相连，纵然他同阿奎拉尼一向交好，此刻也不得不留神提防，究竟他本身仍旧背负两方使命，即便心中天平已有倾向。
　　“我猜想你在这里。”阿奎拉尼看着他笑，“毕竟吉拉亲自来为你送行。”
　　托尼未尝问出口的疑问，他此话便已回答，理由称不得充分，但托尼也感尚能接受。对方不知自己方于佛罗伦萨留驻一月还久，应德罗西所请，而那时他所住的还是圭尔夫派提供的歇脚处。在阿奎拉尼眼中，自己同佛罗伦萨的关联应当更多地系在了阿尔贝托·吉拉迪诺身上，那么他想及来此寻人，便也算不上稀奇了。
　　因此托尼回他：“你猜得对。”想想又补加了句，“值得鼓励。”
　　他仅用不带过多信息的陈述句认可了对方观点，即便心底仍存颇多疑惑，他也决心在明确对方来意后再做决定。
　　而阿奎拉尼听他肯定，笑意更甚。“谢谢。”他应道，随即忽地向托尼侧近了几分，声音也随之放低，“我听说，詹保罗到米兰了。”
　　托尼一惊，赶忙扭头看他，对方却仍是保持微笑，好似方才语句并非出自他口。这消息若投入佛罗伦萨城中，虽难以一石激起千层浪，倒也可搅动些许，至少罗马人不需再假意帮助前任正义旗手，浪费人手与精力，做毫无意义的找寻了。
　　但他身旁所坐也正是一位罗马人，托尼决意再核实一遍：“你听谁说的？”
　　“我不能说，卢卡。”阿奎拉尼摇头，“但消息来源可靠，你信我便是了。”
　　他的话托尼并非不信，他想自己也有证实途径——若只传递些普通讯息，联系上身处米兰城中的吉拉迪诺倒是不难，只需请约维蒂奇选个靠谱信使便可。但重点并不在此。
　　所以他追问：“达尼埃莱知道吗？”
　　“我不关心他知不知道。”阿奎拉尼语气生硬。
　　“你和他……究竟是怎么了？”
　　“我爱他。”
　　托尼哑然失笑：“亲爱的阿尔贝托，你可以和我这么说，但就在去年，佛罗伦萨刚刚颁布了反同性恋法，你确定想上火刑台？”
　　阿奎拉尼看着他，似笑非笑：“你不送我上的话，我自然不会去。”
　　“我肯定不会告发你……”托尼无奈，一时竟想不出应以何言以对，因而只得随口做了个无意义的承诺。法律终归只是法律，若非被夜巡官员当场逮捕，再多看似荒谬的行为都可恣意发生，无人拦阻。他本人早些年间也不是没有荒唐过，随处驻扎的军队正是各类疯狂滋生的温床，虽然托尼并不认为那称得上何等罪孽，但每当回归文明社会，终究鲜少主动提及，即便所谓“文明社会”也不过如此而已。
　　至于德罗西那边，托尼倒也能推测一二。教廷内部虽然混乱，毕竟不宜公开支持上帝下了定义的罪恶。看二人间情状，阿奎拉尼恐怕遭拒，又或暗示未果，主动逃离，从此便将“达尼埃莱”抛诸脑后，再不争取；而德罗西虽未明显回避“阿尔贝托”之名，提起时也显带犹疑，似有为难。具体细节难以推断，但托尼想大致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顿起恻隐之心，见阿奎拉尼未再言语，便又问道：“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我？无所事事，愿听差遣。”阿奎拉尼如此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