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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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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蒙托利沃离开已一月有余,一四三四年三至四月的选举也不再遥远。然布局时间匆匆,应此前在反复修改与提议中最终达成的规划,他们挑了可动用的最大的一个店面给约维蒂奇以明面操作,马努埃尔·帕斯夸尔、大卫·皮萨罗等一系列老人也被请出协助,意在努力打响声名,以在选举中拿下更多更重要的席位,而效果却非一朝一夕便可得见。圭尔夫派似乎仍在佛罗伦萨政坛中占据主导地位,并非他们简单作为便可动摇。
托尼倒也不着急。在米兰告别吉拉迪诺时,对方曾说:“不必急,我相信你。”
他是和阿奎拉尼一道出发的,因而不便多言,故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伴着吉拉迪诺无附加条目的信任,托尼已再度停驻佛罗伦萨城中七十余日,表面上仍维持着同大批罗马人的来往,偶尔拜访弗朗切斯科一世,听听难以辨识的南部方言,但却更意外亲近了一位他们之外的罗马人,甚至恢复了他和他曾经在罗马的同居状态。
托尼搬出吉拉迪诺家是在德罗西送走蒙托利沃的小半月后,一四三四年的一月末。因谋划选举,约维蒂奇所在处俨然成了吉拉迪诺那些仍留于城中的追随者的集会中心,托尼知他们拥有充足能力就此进行安排,且在参与一场后发现自己也无甚作用,便不欲场场旁听。然会议频次过繁,他只觉活动受限,便向约维蒂奇提出欲搬走独居,以冠冕堂皇的不打扰会议进程为理由。
年轻的临时掌门人倒并无意见,只是遗憾道:“现今我们手头空房不多,能动用的大多都在城郊,要不你去皮斯托亚住上一段?”
托尼不过不愿总在出门或返回时撞上些行色匆匆的与会者,并未意图离开佛罗伦萨城,便婉拒了约维蒂奇的提议,表示自己找房租赁即可。约维蒂奇随即送上几袋里拉以示诚意。
而当托尼向自己在此所识的为数不多的外地人之一阿奎拉尼打听佛罗伦萨租房市场时,后者一愣,随即笑道:“我恰巧租了一套过大的。”
然后一切便顺理成章,托尼搬去与他同住,房租这类太过于庸俗的东西则再度无人提及。
而在等待二月底选举结果出现的间隙,托尼见阿奎拉尼似也闲散无事,甚少外出,便拉他饮酒闲聊。对方坚辞不饮,托尼便也不多劝,自己直接拿了酒瓶猛灌,言称天气复冷,此为规避严寒的暖身必备,这来源于他丰富的行军经验,建议阿奎拉尼不妨参考。
而出乎他所料地,阿奎拉尼只是站起身,推开窗户看了看天。“我感觉这两天要下雪。”他道。
托尼颇觉好笑,二月的佛罗伦萨同降雪这般气候相距着实遥远,便随口回他:“你是个医生,不是个预言家。”
就他所知,阿奎拉尼供职的并非教皇属下的教会医院,而是自家开设、代代相传的城中诊所,他本人也未兼任何等圣职,自然不会于梦中撞上什么异日幻象。此刻突然冒出句明显偏离实际的预测,实则大不符其身份了。
但阿奎拉尼却并未理会他的更正,反而突然问道:“倘若我是个预言家,你是否有什么想问的?”
“选举结果。”托尼想了想,说道。
仔细想来,可问之事稀少。罗马人的谋划想来阿奎拉尼不知详情,托尼眼下所感兴趣的将来咨询他也是无用,因而选举结果竟成了最保险的选项,毕竟它的出现系于抽签,总伴着几许随机性,确需所谓的预言家方可论断。
而阿奎拉尼似乎并不满意他的答案:“这么世俗的事情吗?”
托尼本就是随口一说,并不在意,便就着之前的语句追问他:“所以你的预言结果如何?”
阿奎拉尼走回桌边坐下,“很抱歉,但我不是预言家。”他看了眼托尼,如此说道。
片刻安静,话题貌似无可继续,托尼于是另起了个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他问阿奎拉尼。
“这还用问么,等你分派任务。”阿奎拉尼笑。
托尼摇头:“不,我是说以后,更遥远的以后。”
他此话一出,阿奎拉尼顿时沉默了,正当托尼后悔自己问题选取失误之时,却听得对方忽然答道:“我总归是要回罗马的,你知道。”
“罗马有什么好?”托尼反问道。他知自己这句颇有些强词夺理意味,全世界只有一座罗马,无数人崇拜景仰的地方,那些朝圣者身负沉重行囊,劳累苦行,只为瞻仰一眼教宗的荣光。他或许无法尽然理解他们的虔诚,但固然也知晓罗马城的特殊意义,因而此话一出,自己也觉并无道理。
但阿奎拉尼似乎并不打算向他阐述那些众人皆知的事理。“我是罗马人,那是我的家。”他只是简单道,“就像对你而言……抱歉,我忘了你是哪里人。”
托尼不禁失笑,他一向将自己出身隐藏良好,虽并非是刻意为之。他出名本身就晚,在多年的栉风沐雨洗礼下,其背景不自觉便被掩盖,更多人感兴趣的是他参与过的那些战役、他打败过的那些强敌。而卢卡·托尼这一姓名过分简单,难以着目便知出处,因而在传颂过程中只留下了简单的四个音节,并未伴随某座城邦之名一道远扬。
所以他告诉阿奎拉尼:“我家在摩德纳。”
这是一部分的真实信息,托尼觉得自己也无需交待过细,若当真将出生地过长的名称详尽说出,只怕对方反而困惑,摩德纳的名称便已足够。
阿奎拉尼重复了遍“摩德纳”一词,“我记住了。”他说。
托尼却看着他,笑了起来:“但我不是一定要回去。”
阿奎拉尼低下头,轻声念叨了一句,声音低微,但托尼还是听得足够清晰:“但我是要的。”
冬季天光短暂,然而短日也足够枯燥,流逝低速,且并未降雪。闲聊并无何等效用,候选者的姓名大概已被放入签袋之中,他们现下所能做的便是也只是等待,同罗马人以及吉拉迪诺的追随者一样。
其实阿奎拉尼手中有蒙托利沃家的钥匙,那其中还搁着帕齐尼家门的一把,但他们均默契地为离城者维持着屋内原本状态,不欲闯入其间破坏遗留痕迹,即便那其中或许埋藏着许多未及带走的隐秘,讲不定便能为现下局势带来些许推动之力。但托尼觉得,现在或者还不是时候。
罗马人急忙忙地设计走帕齐尼,又送走蒙托利沃,大约是担忧城邦中势力太多,难以插手;又或此二人身上包含对他们不利之处,任其留于佛罗伦萨城中则终将是为罗马人自己放置阻碍。蒙托利沃的那句“我不是佛罗伦萨人,詹保罗也不是”言犹在耳,究竟原因不明,托尼想,这总归还得德罗西方可解答,而眼下应当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同阿奎拉尼近日来也聊了太多,涉及许多此前在罗马时都未曾提及过的话题。毕竟那时托尼往往是受可能雇主的邀请前来,白日仍需出门商谈,晚间更是常常流连于酒馆之类的场所;而阿奎拉尼虽不日日执业,终究还需间或前往诊所履行职责。因而他们实际单独相处的时间着实有限,更无机会如此般日日畅论,乃至现今因要避开德罗西而几已无话可谈。
抽签的日子终于就快到了,托尼翻着日历计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