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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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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伴着沉重身躯一道袭来,而在最初一瞬的惊诧过后,托尼迅速反应过来。他先将阿奎拉尼扶进屋内,暂搁在自己原本所坐的椅子上,随即出到门外,看了下路上并无明显血痕,便捡起掉落在地的钥匙,快速用衣袖尽可能地擦去了门上遗留痕迹,既而反身进屋,将门锁紧。
他俯下身,解开阿奎拉尼身上灰色披风,试图寻他伤口所在。右手触感湿滑,他不慎用了些力,立时听到对方“嘶”地深吸一口气,显是吃痛。他看向自己手指所触方位,那痛觉来源随即便浮现他眼前。
一道极深的伤口从阿奎拉尼左肩斜斜延至他后背外侧,衣料黏附其上,边缘模糊。饶是托尼此前在军中见过与被处理过无数刀剑创痕,眼下也不免心惊。究竟他们目前所处的是法律比暴力通常更具效用的佛罗伦萨城,而非血流成河的真实战场,他并无面对血腥场景的准备,也难以想通阿奎拉尼为何竟会身带如此重伤归来,在和平时期的佛罗伦萨。
但此刻不是深究这一问题的时候,伤口深可见骨,托尼明白须得从速料理。他努力回想此前战后医伤的一般步骤,但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手足无措,一时间迟疑不决,手臂悬停半空许久,直等到阿奎拉尼先开了口。
“卢卡……”他唤他名字,“麻烦扶我上楼,开药箱……”
他语气绵软无力,但却立时将托尼从慌乱中惊醒。阿奎拉尼本人是学院进修过的医生,相较于他们军中那些临时雇来的三脚猫要靠谱许多,各类器具药品也应齐全,若他清醒,他只需听他吩咐便可,而无需凭着自己不甚清晰的记忆胡乱作为,徒增风险。
因而指示既出,托尼便循言而为。他抱起阿奎拉尼上了楼,将他放至床上,翻开他搁在屋角的药箱,取了绷带出来。
他走回床头,“我帮你包扎,阿尔贝托?”
阿奎拉尼缓缓摇头,“有热水吗?”他问。
“楼下有,我去拿。”托尼转身,正准备下楼,但却忽地起意,便问道,“对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本不欲在此时多问,但终究难抑疑心与困惑,见对方已能正常同自己对话,到底忍不住开了口。
但他并未收获回应,回头望去,只见阿奎拉尼面色漠然,半倚在床头一动不动,左肩血液仍在缓慢流淌,在他身下床单上散滴出斑驳印迹。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托尼,似乎并不打算再度开口。
托尼想了想,道:“明早我去找达尼埃莱。”
如他所料,德罗西的名字毕竟尚具一定效用,阿奎拉尼终于回答了他:“不用。”
“万一你死了,我没法跟他交代。”托尼道。
这的确是他内心所想,托尼也知自己这话过分直白,但此情此景下也无需多加遮掩了。他想最佳的处理方案便是将阿奎拉尼交回到教皇手上,并非推脱责任,实是他在佛罗伦萨也不过一介外人,倘若阿奎拉尼受伤背后另有隐情,教皇方是他可依赖的最牢靠的庇护者,即便他们身处罗马以外,弗朗切斯科·托蒂之名也总能发挥应有功效。
但托尼并未全盘道出如此繁复想法,即便他确信将托蒂搬出便可直达目的,但他们终归已朝夕相处整整两月,共享了些或许无干大局的秘密,他不想借教皇身份来压他,便只提及德罗西,相信对方也应明了自己之意。
而对方似乎并不愿将话题扭转至他预想的方向。“放心,我死不了。”阿奎拉尼牵扯嘴角,“何况,我是死是活,又同他有何相干呢?”
托尼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转身下楼,端了热水上来帮他擦洗包扎。
当晚,托尼着实放心不下,先找了能找到最烈的酒给阿奎拉尼灌下,既而又搬了椅子到他房中,意图守他整晚,预防他伤势恶化却无人可唤,以致酿成无可挽回之事态。
阿奎拉尼初时一直安静,但大约伤口确实疼痛难忍,过不多时,托尼还是听见了被刻意压抑的低声呻吟。他本想上前安抚几句,但转念想到自己此前曾受过的枪伤剑伤,深知旁人对此全然无以为力,若仅是出言安慰,反倒扰乱伤者心绪,便按下几溢而出的冲动,默默坐在原地,听他痛苦难敛却束手无策,自己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后来托尼也不知自己究竟于何时失却清醒、摇晃入眠,只知次日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他一惊,赶忙向床上望去,见阿奎拉尼依旧平躺于此,呼吸尚算均匀,方才放下心来。
思量片刻,他决定仍是须得去找德罗西,趁着阿奎拉尼还未醒转。虽说在吉拉迪诺一事上,他已同罗马人立场偏移,也为着阿奎拉尼而向德罗西隐瞒了其踪迹,但事既至此,轻重缓急也已彰显,何况他之前便对阿奎拉尼声称的自己同德罗西毫无关联生了疑心。他们状似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佛罗伦萨城,又均在自己原本固有行业外忙碌些相似事务,这便是个明证,至少某一方并未全数践行自己所言。
谜面已展示许久,谜底依旧未知,但托尼觉得是揭开它的时候了。
圣玛丽亚新慈善院距他们住处并不甚远,穿越几个街区便可抵达。托尼醒得稍晚,晨祷时分已过,路途必经市场早进入热闹时段。他穿过拥挤人潮赶路,耳旁却不断传来“叛国”、“匿名信”、“内斯塔”之类的词句,仿佛人人都在议论着大同小异的话题。
托尼心下生奇,便留神听了几句,一时间震惊万分,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他听到了帕齐尼给吉拉迪诺信中的原句。
他四下环顾一番,眼见周边表面上也无甚明显异常,便随手抓了位正参与着讨论的路人,问道:“请问你们在聊的是什么?”
那人抬手指向街边公告栏,道:“公社政府早上刚贴的告示,你还没看吗?”
托尼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见公告栏旁围着密集人群,显是均被所谓告示吸引目光,便向对方道了谢,走上前去,借助身高优势越过众人头顶,浏览其上内容。
他看到了帕齐尼给吉拉迪诺的信,相较于他在米兰所见过的正本,它所缺少的只是信末的一个签名,詹保罗·帕齐尼。
信旁所贴的是当届政府的声明,称他们于昨晚拦截到如左所示的一封匿名信,请知情公民直入宫殿汇报相关信息,执政团已安排专人负责接待,若有确实情报则重重有赏;此外,政府也已就此事组建并派遣调查队,定会将写信者查出,为了城邦的安定与公民们的安全,对于意图颠覆并挑动战争之人,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
“叛国者必遭严惩。”声明的最后是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