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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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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约维蒂奇的简单会面并未耗费过多时分,托尼回到家中时,正午钟声恰好响起。他拾级而上,推开了不属于自己的那一扇卧室门。
阿奎拉尼已然醒转,但并未起身,大概是听得门响,便转过了头来,二人目光相触。
托尼走到床边坐下。
“你感觉如何,阿尔贝托?”他问他。
这或许是个多余的问句,答案已明显地摆在眼前——应是失血过多,阿奎拉尼面色泛青、唇色苍白,但他的回答却与事实相逆:“我还好,谢谢你,卢卡。”
他最多只说了一半的真话,托尼想。
但未及他开口道出自己计划中的坦率,阿奎拉尼紧接着便问:“你去见他了么?”
托尼瞬时明白他所指,对方自然不知他一路内心所想,但昨晚提及的“达尼埃莱”之名印记尚存,此刻已是午间,往返一趟时间充足,阿奎拉尼有此疑心再正常不过。
于是他便道:“如果是的话,我想他现在应当也在这里。”
阿奎拉尼摇头:“你未免太高估我。”
他这话意味不明。托尼忆及自己此前同德罗西在佛罗伦萨的首次会面,对方以一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回应了他有关阿尔贝托的问题,而后便将话题拉扯变更。那时他并未过多追问,此刻回想,一切早有预示,只是其指向仍有待剖析。他们分别与他在不同场景下相见,缘由近似,目的却不全明晰,而由此酿成的猜疑已存活过久,他决心摊开来说话。
“阿尔贝托,”他直视阿奎拉尼双眼,唤他名字,认真道,“我没有去见达尼埃莱,但是,我想听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奎拉尼缓慢起身,令自己半倚于床头,“你一定要我回答,是吗?”他似乎轻微地叹了口气。
托尼点点头。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阿奎拉尼反问道。
托尼说:“你知道达尼埃莱在做什么……”
阿奎拉尼打断他:“我以为你想问的是昨晚的事。”
托尼摊手:“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阿奎拉尼嘴角牵扯:“如你所见。”
他仿佛有意让谈话僵硬于此,难以推进,且刻意避免着任何有效信息的透露。但托尼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便凝了凝神,换上温和语调,说道:“我们……一直没怎么谈过达尼埃莱,或许你现在愿意聊聊吗?”
阿奎拉尼看着他:“那我们需要聊聊阿尔贝托·吉拉迪诺吗?”
托尼摊手,道:“这没什么不能聊的,你知道我在帮他做事。”
就像我觉得你有可能是在帮达尼埃莱做事一样,他咽下了本应接续其后的另半句话。
但他的回答换来的却是又一个问题。“可是为什么呢?”阿奎拉尼问道。
为什么?因为当初应下了罗马人的礼聘?因为在宫殿高楼上的一眼初见?因为吉拉迪诺那不附加缘由的信任?……托尼回忆这七个多月来的经过,一时竟无法给出切实而合理的回答。他心中确有答案,但此刻却不宜说出,冒着间接透露给更多的罗马人的风险。
而后他猛然惊觉,自己依旧未能掌控谈话方向,即便创口在身,阿奎拉尼仍已成功将话题从德罗西身上牵扯转移。
他几乎可以肯定,阿奎拉尼并非在刻意同德罗西作对,否则他无需对“达尼埃莱”如此小心翼翼,刻意回避。或许那其中蕴含着难以言说的情感,但与之关联的则绝非报复或怨恨。
达尼埃莱是否知情尚未可知,但阿尔贝托绝对比他所显现出的还要爱他。
托尼已不欲再行追根究底,他决定相信自己所以为的真相。
他帮阿奎拉尼把垂至眼前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轻声对他道:“没有为什么。最近少出去吧,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去做。”
阿奎拉尼沉默了许久,正当托尼以为自己不再会收到回应时,却听得阿奎拉尼低声答了一句:“好。”
匿名信一事带来的影响仍在延续,四月底的执政团换届选举便相对波澜不惊地度了过去,党派构成比例同上届相较也无甚明显变动。而在选举结果公布后,吉拉迪诺在城中所留势力的临时首领约维蒂奇竟忽地带领商队离城北上,言称有笔大生意必须亲自前往商谈,理由充分,未遭拦阻,却在城中留下了一片惊惶紧张。关于他率领本派中坚力量投奔其真正领袖阿尔贝托??吉拉迪诺的传言愈演愈烈,后来竟仿佛米兰公爵第二日便会率军打入城中,一时间人人自危,甚至已有胆小者开始收拾行囊,时刻做好遁逃准备。
在此当口,有执政出来发表演讲,称自己已前往圣玛丽亚新慈善院拜访了教皇弗朗切斯科十世,教皇亲口允诺,既然身在此处,他必会护佑佛罗伦萨城的安全。
该执政是圭尔夫一党人士,有途径得到教皇接见也称不上稀奇。但他演讲完毕,公民们的反应却是不一。
首先便有人提出,米兰公爵内斯塔本就同教皇不对付,是否会反倒趁势攻打教皇所在的佛罗伦萨。
而另一种同样悲观的看法是,教皇所雇佣的军队实力也并不令人信服,博列洛此前在北方活动时便算不上出名,也未曾打过闻名半岛的战役,若教皇能请来自己年轻时的好友,佣军首领克里斯蒂安??维埃里,城邦安全方可得到保障。
自信的公民们则称,佛罗伦萨城也有自己护卫城邦安全的雇佣军,大家都为此上缴了不少税款,现在是他们展示实力的时候了。
便即有人提出反对,表示对于周边弱小城邦的敌人或四处流窜的散兵游勇,城邦的雇佣军尚可防范,对于米兰公爵这种劲敌来说,这般薄弱防卫则远远不够。
约维蒂奇不在,而此等形势下,教皇那也不便拜访,托尼便无聊到上街听了公民们的议论,并自行总结了一番,回来一条一条地念给近来应他要求甚少出门的阿奎拉尼听。
阿奎拉尼问他:“你想我说什么?”
托尼回答:“没什么,怕你无聊。”
阿奎拉尼于是不再说话。
半晌无话,然后托尼忽然道:“其实我从前和弗兰关系很好,在他还不是教皇的时候。”
阿奎拉尼看他一眼,道:“你们关系一直很好。”
托尼便笑:“没错。”
谈话也仅限于此罢了,再未深入。
距阿奎拉尼受伤已一月有余,他肩背部所受外伤基已愈合,虽留怖人瘢痕,所幸未曾造成何等难以祛除的严重后果,只不过伤者始终精神欠佳。托尼想起约维蒂奇走前曾托人传信,言称他此前所购的原属帕齐尼的资产均已交割完毕,便决意带上阿奎拉尼去往城郊小住片刻,远离佛罗伦萨的逼仄巷道。他们均已困于城中太长太久,虽非被迫所为,但夏日未至,阳光缺失的昏暗狭窄总易给人带来错觉,仿若牢中囚徒,心底情不自禁便对由上至下的自由光亮生出期盼。作为外邦人士,他们似乎应当及早抽离,避免深陷其中,直至难以自拔。
托尼决定暂时离开佛罗伦萨城,也暂时远离城中那群驻留了许久的罗马人。
而罗马人阿奎拉尼对他的提议也并无反对意见。托尼租了马车,他便依着他安排收拾了上车,一路未问具体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