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46、1

　　见面的频次与地点均由德罗西把控决定，阿奎拉尼向来也无甚异议。若遇上何等急迫之事，他自会趁托尼外出时绕去圣玛丽亚新慈善院，以约定好的暗号同奥斯瓦尔多取得联络，令德罗西及时知晓，既而应对处置，而不致耽延时机。
　　毕竟达尼埃莱才是话事人，是他们在佛罗伦萨一切行动的主导，也是他们浩浩荡荡离开罗马北上托斯卡纳的最初原因。
　　境内武装的来袭未必便难以对付，散兵游勇罢了，现有雇佣军的强度便已大致足够；或许来自西班牙的威胁更为直接，但也不致直接到令教皇弃城离去，未敢一战。
　　罗马人离开罗马，只会是因为他真的想离开罗马，又或他真的需要离开罗马。
　　阿奎拉尼自然不属前者，而他之所以离开罗马，是因为德罗西真的需要他离开罗马。
　　那是近一年前的事了，其时教皇离城的风声尚未放出，德罗西给托尼写了信，请这位佣军首领先至佛罗伦萨城中，等待罗马人同他会合，其食宿则由佛罗伦萨的圭尔夫派负责接待。
　　信送出前，德罗西专程将其送上门来供阿奎拉尼审阅，为着降低托尼看出破绽的可能性。阿奎拉尼仔细浏览了两遍，对其中的语焉不详着实迷惑，便抬头问德罗西：“你写成这样，确定卢卡能看得懂么？”
　　德罗西笑：“看不懂最好了，写得太清楚，我们反倒被动了。”
　　他的解释不无道理，但阿奎拉尼仍觉欠妥，于是提议道：“要不要再加几句？只是这样，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去。”
　　德罗西无奈：“我能写的都已经写上去了。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佛罗伦萨这届选举的最终结果会怎么样，只是文森佐说这次希望最大罢了。”
　　阿奎拉尼看他一眼，小声说：“我以为你是有把握的……”
　　德罗西道：“没有把握。所以需要你帮我。”
　　他这话一出，阿奎拉尼反而惊了：“我？我能做什么？”
　　他向来不参与他们的外事活动。托蒂地位自不用多言，德罗西也担了个教皇卫队队长的身份，在外行走终归有些凭据。而他只是他自己罢了，阿尔贝托·阿奎拉尼，达尼埃莱·德·罗西的至交好友，平日在罗马行医，甚少离城，不出意外将会终老罗马。
　　而德罗西回答：“我想要你去盯着卢卡·托尼，不需要他做什么，只需要他不站到我们对面即可。”
　　阿奎拉尼瞬时明白过来，托尼的军队称得上是眼下半岛上最强之一，活跃于艾米利亚与托斯卡纳一带，只是要价甚高，德罗西大约是雇不起的，那么只能先下手为强，防止他被不止一个的对手聘用了。
　　既想到这一层，他便问德罗西：“我怎么去？他是知道我们的关系的。”
　　德罗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和他更熟一些，你觉得呢？”
　　阿奎拉尼说：“卢卡不傻。如果我贸然前去找他，他必定能把这两件事关联起来，反倒会适得其反。”
　　未及德罗西再度回应，他心下忽然有了计较，便继续道：“如果我装作和你闹翻，一个人离开罗马，再偶遇他，假装要来佛罗伦萨和你作对……”
　　“停，停。”德罗西打断了他，右手拍着桌面，笑得乐不可支，“阿尔贝托，你和我闹翻，还要和我作对？你去说给弗兰听，他也不会信。”
　　“弗兰肯定不信，他太了解我们了。”阿奎拉尼道，“但是卢卡不一样，他来罗马的次数不算多，每次都住在我这里，不怎么同时见到我们。我觉得瞒过他还是做得到的。”
　　德罗西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么你打算以什么理由跟我闹翻？”
　　他眼中闪着好奇的光，透过那双蓝色眼眸，阿奎拉尼仿佛看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个小达尼埃莱，心底一热，遏制不住地便想开口。
　　但他随即压抑住自己冲动，语气平淡地道：“还没想好。”
　　德罗西似乎在认真思考：“普通的理由他肯定不信，但又不能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
　　他的真实目的不过是佛罗伦萨，这座盈溢着金钱与贸易渠道的枢纽站，从而弥补些罗马的不足缺憾。但无论如何，罗马才是他们真正的家，不可抛弃的地方，暂时离开，也只是为了未来某天更好的归来。
　　这的确无法对外言说，阿奎拉尼沉默片刻，终是说出了自己内心思量。
　　“我想跟他说，我暗恋你很久，表白未果，没办法再在罗马待下去，所以来了北方。这样他不好多问，也没法找人证实，震惊之下也只能相信了。”
　　他快速说完，不敢抬头，便借余光悄悄扫视，意图看清对方反应。
　　德罗西半晌没有说话，阿奎拉尼渐感心下慌乱，正欲开口补救，却听德罗西突然问道：“你会去威尼斯吗？”
　　阿奎拉尼一怔：“什么？”
　　“给我买面镜子回来吧，我需要照一照，然后才知道这个理由是不是可信。”德罗西大笑了起来。
　　他再自然不过地把这当成了玩笑，阿奎拉尼略松一口气，但又微感不甘。达尼埃莱果真是不会相信的啊……
　　但他也别无他法，玩笑般的暗示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毕竟身处教廷边缘，太多情状只可发生，不可言明，更何况另一方并无让其发生的愿望。
　　于是他不再将这一话题延续拓展，只是对德罗西道：“弗兰那边，你和他稍微说下就好，不用讲这么细。”
　　“没事，他只会觉得很荒谬。”德罗西答得毫不迟疑。
　　阿奎拉尼勉强牵扯嘴角，展了个笑容出来，道：“你决定好了。需要我什么时候去找卢卡？”
　　“不急，等他们选举结果出来再定吧，我估计着你和我们差不多时候走就好。不过最好别在佛罗伦萨找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应该也不会一直待在那里。到时我再给你消息。”德罗西向他交待道，又摸了串钥匙放在桌上，“我之前用假名在佛罗伦萨买了房子，你可以去住，假装是租的就好。”
　　阿奎拉尼拿起钥匙查看，随口道：“你这么早就预备下了吗？”
　　“那里投资比较划得来。”德罗西解释道。
　　他挠挠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来，便道：“对了，你可以顺路去一下都灵，问问基耶利尼愿不愿意借兵。”
　　阿奎拉尼抬眼看他：“你对我的朋友很了解啊，达尼埃莱。”
　　德罗西笑道：“那是，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他的用词不甚讲究，阿奎拉尼于是不再回复，只道：“你先把信送给卢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