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47、2

　　一四三三年八月末，佛罗伦萨的选举结果传来罗马后，阿奎拉尼便开始整理行装。德罗西在一旁来回晃荡，似乎想插手帮忙，但终究是克制住了自己，不曾主动上前添乱。
　　待到阿奎拉尼拾掇完毕，他方才凑来他跟前，一面检视，一面问道：“你衣服会不会带得太少了？北边要比罗马冷好多的。”
　　阿奎拉尼说：“太多了不好拿，有需要再买好了，毕竟那是佛罗伦萨。”
　　德罗西坚持：“还是多带点吧，以防万一。”
　　其实不存在什么万一，阿奎拉尼想，此次行动全为达尼埃莱谋划，他大可将估算时长直接告知自己，以免无效预备。他既不说，要么是觉自己不值得信任，要么更可能的是，达尼埃莱本人都对此后即将发生的一切并无明晰概念，从而只可最大化地筹谋准备，对于牵涉其中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是如此。
　　毕竟那是佛罗伦萨，不是他们的罗马。
　　是以阿奎拉尼不再继续反对，默默起身进房，继续翻了些或可应用之物出来，尽力将它们塞入几已饱和的木箱。
　　最后德罗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织锦披风，覆在阿奎拉尼的行李之上，一片酒红瞬间将所有事物全然掩盖。
　　“北方真的很冷。”他如是道。
　　见他如此强调，阿奎拉尼终于笑了。“你说是便是吧，我听你的。”他对德罗西说。

　　九月的罗马炙热异常，而九月的佛罗伦萨也同寒冷一词毫无关联。阿奎拉尼身着德罗西的披风，行走在佛罗伦萨城七弯八拐的狭窄街巷中，即便道路两旁的密集建筑已不出自本意地遮挡住了剧烈阳光，他仍觉炎热万分，且难以理解德罗西是如何能在罗马城中尚可坚持如此衣着的。
　　但这毕竟无关大局，他现下要找的是里卡多·蒙托利沃，佛罗伦萨公社政府的现任最高司法长官。他们称不上熟稔，但也曾有过些许交集，这点交情或许别的不够，制造些奇异印象却绰绰有余了。
　　他出发前，德罗西已派人送了文书去佛罗伦萨，言称自己即将来访，请蒙托利沃预先知晓。阿奎拉尼卡在这一间隙抵达，便是期望着蒙托利沃自行把即将到来者同这次的会面拉扯关联，从而将主观想法根植于心，这永远比他人以言语或行动所留下的来得更加强烈。
　　此番计较全为他独自规划。当时德罗西听完只觉过分麻烦，且收益颇低，劝他不必如此耗费精力，只安心监视托尼一人便可——到底蒙托利沃也不过是佛罗伦萨的圭尔夫派所挑选的棋子之一，只用以对付阿尔贝托·吉拉迪诺，待到利用完毕，随时便可抛弃，甚至在末了清算时反戈相向，将其作为替死品推出，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最终价值。
　　而阿奎拉尼回他：“你都说了不急着找卢卡，那么我做些其他事情也好，讲不定就有用呢？”
　　德罗西笑道：“那随你吧，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帮我。”
　　达尼埃莱的自信一如既往，但这自信并非毫无根由，因而阿奎拉尼也难以反驳他。

　　而数月之后，阿奎拉尼已在都灵拜访过基耶利尼，在米兰装作偶遇了卢卡托尼，又回到冬日阴冷的佛罗伦萨城中，暗中潜入圣玛丽亚新慈善院，和德罗西重新会面，方才了解，那时的蒙托利沃早已深陷城邦混乱局势，无暇他顾，自己所为确有留下痕迹，但这痕迹最终也只浮现在了德罗西一人眼前。
　　“……他想让我帮忙保住帕齐尼，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但帕齐尼的动作比他更快，把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文森佐那边的消息是，帕齐尼和米哈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把能快速变现的产业基本都处理掉带走了，他人应该是在米兰，只是佛罗伦萨这里知道的人很少罢了。现在就是蒙托利沃在找帕齐尼，问我借人，我派了马可装着帮他；政府算是被圭尔夫派把持了，但他们也要几届才能稳固些；吉拉迪诺那边，有个小孩约维蒂奇临时掌权，蒙托利沃也偶尔会帮帮他们，但肯定不能和吉拉迪诺本人在的时候比了。”
　　阿奎拉尼听德罗西大致介绍了这几月间佛罗伦萨城中的情势变动，思索片刻，然后问得直截了当：“那你做了什么？”
　　“我一直在陪着弗兰呀。”德罗西无辜摊手，“达尼做了点事情而已。”
　　“达尼埃莱，也被称做达尼。”阿奎拉尼说。
　　他知德罗西口中的“达尼”指的是奥斯瓦尔多，但这同样也是自己以往对德罗西的称呼之一，此刻听他如此指代他人，便觉心下不爽，于是刻意这般着重强调。
　　“好吧，也没必要瞒你。”德罗西似未察觉他此刻细微心思，只笑道，“帕齐尼写了封信给吉拉迪诺，雇了达尼……奥斯瓦尔多帮他送。奥斯瓦尔多送是送到了，中途保密却出了些问题，米哈他们借机找上了帕齐尼。交涉过程我就不清楚了，结果刚刚也跟你说过了。”
　　若非德罗西指示，奥斯瓦尔多断不敢肆意传播此般机密。阿奎拉尼心中明了，却不愿当面揭穿，便换了话题：“现在卢卡回来了，吉拉迪诺亲自送他离开的米兰。需要我做什么？”
　　“和他保持联系，我也会联系他。过些天吧，让他先和约维蒂奇他们认识一下。”
　　“没问题。”阿奎拉尼应道。
　　德罗西忽然说：“我最近在想，有没有必要让蒙托利沃也离开佛罗伦萨。当时我怂恿过詹保罗主动走的，他没听，最后算是被迫离开的。主要以前都认识，他们在这里，我总觉得有风险……”
　　城中势力过多，且存在联合可能，的确对外来者不利。阿奎拉尼便道：“你决定，我听你的。”
　　“那就让他走吧。”德罗西似是下了决心。
　　阿奎拉尼问：“蒙托利沃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怕德罗西一时不明，他紧接着又解释道，“九月底我见了他，没主动提你，就是当初想骗卢卡的那个理由……”
　　德罗西打断他：“我觉得你演得真是太好了，他说得我都要信了，以为你就此抛弃了我，特别伤心。”
　　他抬起右手，假装抹了两下眼泪。
　　阿奎拉尼知道自己此刻应当笑，但终究是笑不出来，只能道：“你知道我不会的，达尼埃莱。”
　　德罗西点头：“我知道。”
　　此后他们又就如何送走蒙托利沃进行了详细研究。依德罗西主张，阿奎拉尼无需参与其中，只需紧盯卢卡·托尼便好；而阿奎拉尼则表示，自己确有参与的必要，且更应尝试牵扯托尼加入，为着些留在佛罗伦萨的依凭，也为着些今后再度涉事的提前铺垫。最终被说服的是德罗西。
　　在一四三四年的一月初，他们联同卢卡·托尼，一道送走了里卡多·蒙托利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