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50、5

　　传说中，千年以前，佛罗伦萨的起源可追溯至北方山顶，最开始的小城菲耶索莱，为着交通便利的缘故，人们逐渐迁徙到阿诺河畔的平地定居，加之移民的流入，慢慢汇聚成了今日的佛罗伦萨城。
　　菲耶索莱依旧不乏居民，只是大多在此无产业或无渊源的佛罗伦萨人平日不必来访。两地间距离虽近，给人观感却是迥异，阿奎拉尼斜对着阳光走了多时山路，终于抵达目的地，一瞬晃神，竟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罗马乡间——房屋低矮，人迹稀少，浮尘在强光映射下飘舞得格外明显，令人顿生错觉。
　　但他随即收敛心神，抬眼四望，山间景象清晰入眼，远处斜坡郁苍，身侧绿树茂盛，无不彰显着他现下所处之地并非广阔无边的近海平原；而朝着来时方向低头俯瞰，城墙与其间连绵的小片红顶尤为凸显，那便是佛罗伦萨，一眼即可辨别。
　　德罗西的邀约简单至极，仅仅确认了地点与并不精确的时间，大约是防着信息外泄。而他可如此而为，自也是因为确信对方仅对着简略字句便可完成正确解读。
　　以往在罗马时，每年的七月七日，若非因公外出不在城中，德罗西总会找人换个班，处理完手头必要事务后便前来阿奎拉尼处。习惯长久，似乎形成默契。
　　前半句的时间业已明晰，而后半句的地点此时也难有他意——德罗西既对佛罗伦萨表示了兴趣，又雇佣了博列洛的军队，自然是有着利用武装力量的想法的。虽有地图，但亲眼观测总归更为可靠，菲耶索莱便是意指于此。
　　因而这日，阿奎拉尼挑着德罗西惯常出现的时间点登上了菲耶索莱山。眼见四下无人，便在树荫处寻了个凸出大石坐下，暂时歇息。
　　三月前的伤口现下已无大碍，但终究不致毫无影响。一口气登上山顶颇耗体力，休憩确然必要，他们至此会面实有正事，尚未开展，在等待德罗西出现的同时，阿奎拉尼想自己也无需预先浪费精力。虽说在排兵布阵方面，二人均非专业，但德罗西同雇佣兵打交道更多，耳濡目染下也可勉强凑出些可用见解了。
　　德罗西来得不慢，阿奎拉尼将将思绪放空，他就已出现眼前，语气欢快：“生日快乐，亲爱的阿尔贝。”
　　他的开场白一如既往地创意缺乏，但阿奎拉尼并未抱有过分期待，因此已觉满意。他站起身，平视德罗西，笑道：“谢谢。”
　　他们已有近三月不曾相见，然交换信息却也不急于这一时。简单会合后，二人便并肩沿着山路向前走去，一路随意闲聊。
　　“晚上来找我？”德罗西问。
　　“好。”阿奎拉尼应得毫不犹豫，但想了想又追问了句，“还是奥斯瓦尔多值班？他带我进去？”
　　“对，和之前一样。”
　　阿奎拉尼“哦”了一声，心底浮现些许失望，但随即便调整情绪，继续前行。
　　教皇需要守卫，而达尼埃莱不应受困于此等日常却不可或缺的小事，奥斯瓦尔多所任职务十分必要，他想自己应当对此感到习惯，至少不必反感。
　　只是同达尼埃莱的联络总需通过奥斯瓦尔多进行，即使明白流程，也时常会为这些无关紧要的隔膜略感懊丧。
　　但无论心态如何波动，正业不可耽搁，他们已行至视角甚好处。德罗西拿出地图，对着实景标记圈画。阿奎拉尼心知自己帮不上太多忙，便只在四周闲转，动作放轻，尽量不出声打扰对方。
　　而过不多时，德罗西手中地图已勾画得密密麻麻。阿奎拉尼正欲凑近细看，余光中却扫见远方隐约有人影闪动，心下一惊，连忙探身查看。
　　当真是何处不相逢，刚刚分开不久的卢卡·托尼，此时竟又进入视线。他正沿着他们的来路晃荡前行，走走停停，很显悠闲。
　　阿奎拉尼回想自己上午出门时的情景，托尼房门紧闭，并无声息，似是未起。而他下楼时也刻意控制了脚步轻重，想来不致吵醒对方，引来跟踪。托尼眼下现身于此，考虑到其身份背景，这大概率不过巧合罢了。
　　但无论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眼前状况都亟待处理。阿奎拉尼迅速几步上前，俯身在德罗西耳边小声道：“卢卡来了。”
　　德罗西猛地抬起头，满脸讶异：“他怎么会来？”
　　“我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没发现什么，来这里的目的可能也和我们差不多。所以你先走，绕开他，我去看看具体情况怎样。”
　　德罗西点头：“那么晚上见。”
　　他快速收拾好了手头物品，拣了条树木茂密的道路，向着来时的反方向走去。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之后，阿奎拉尼再度转头看向来路，托尼的位置相较之前近了些许，但仍相距遥远，且他似已停步，面朝西南站立，正对着佛罗伦萨城的方位。
　　思索片刻后，阿奎拉尼向他走去。
　　托尼出现的缘由不明，而自己现下最主要的任务便是盯住他，以免他为罗马人的行动增添干扰。既是如此，在不暴露自己来此原因的前提下，对对方行动的了解，自然是越多越好。
　　于是他走到托尼身后，喊他：“卢卡。”
　　托尼循声转过身来，在看到他时，脸上显出了同德罗西方才相似的惊讶：“阿尔贝托？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反应不似伪装。阿奎拉尼目光落到他右手所持之物上，瞬间明了。
　　卢卡·托尼，来自摩德纳的佣军首领，此时独自登上菲耶索莱山，为的不过是观测佛罗伦萨城邦周边地势，竟与罗马教皇卫队队长达尼埃莱·德·罗西有着些不谋而合的默契。
　　既已知晓托尼目的，后期总有时间商议应对办法，阿奎拉尼知道眼下首先要做的却是撇清自己。
　　“听说菲耶索莱有很多古迹，近来没什么事，我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也来了。”
　　他这番话不尽不实，心知难以取信对方，但此刻也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重复先前在脑中预演过的应付性话语，语气尽可能肯定。
　　而托尼笑了：“既然这么巧的话，不如我们一起走走吧。”

　　当晚，依着和德罗西的约定，阿奎拉尼来到圣玛丽亚新慈善院。奥斯瓦尔多引他进入德罗西所在房间，随即离开，一刻也未多停留。
　　德罗西正低头研究着摊在桌上的地图，听他进来，便抬头问道：“怎么样？”
　　“卢卡去菲耶索莱，和我们的目的一样。”阿奎拉尼答道，“我随便编了个理由，他可能没信，但我想应该也没有太大破绽，毕竟他没发现你。”
　　德罗西颔首：“那便好。”
　　“只是卢卡这么做……”阿奎拉尼沉吟道，“我没有办法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并不很想帮你……帮我们，他和吉拉迪诺那边一直有来往。”
　　德罗西回得很快：“这没关系，我只需要他不动。毕竟BOBO不在意大利，这一带最强的雇佣军就是他了。”
　　“但是……我看不住他。”阿奎拉尼摇头。
　　德罗西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右肩：“没关系，尽力而为就好。”
　　见阿奎拉尼一时未有回应，他紧接着又补加了句：“我总是相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