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53、8

　　按惯例，任职期间，执政团成员需搬入宫殿，无事不得擅离。
　　斯特凡·约维蒂奇历经半年努力，方才令自己的名字进入选举袋中，终被抽出，此时自然不会以无谓之举破坏期盼许久的现实。他前一晚便已收拾好必需的应用之物，按时休憩，尽可能地保全精力。
　　夏日天亮得早，马努埃尔·帕斯夸尔叩响吉拉迪诺宅邸大门时，天色尚未全明。但前来开门的约维蒂奇却不带一丝困倦之色，显是早有预备。
　　“拜托您了。”他迎帕斯夸尔进门，第一句便如此而言。
　　帕斯夸尔也未多加客套，直接道：“应该的，我会尽我所能。”
　　他年岁不算甚大，但早早脱离政坛，此前挑了恩波利养老，很是悠闲。现今离开那里已有半年，应邀复出，重新适应了佛罗伦萨钩心斗角的节奏，也拾起了遗留城中尚未消褪的隆厚声望。约维蒂奇一确认自己当选执政，便即刻派人给帕斯夸尔送了信，请他来到宅中，在自己入驻政府的两个月中坐镇于此，以保后方安定。
　　二人在会客厅中坐下，就日常事务进行了简单交流。约维蒂奇已将多余事项安排他人，帕斯夸尔对大致流程也有模糊记忆，交接自然顺利，未耗过多时长。
　　正事谈完，约维蒂奇预备出门。帕斯夸尔送他到大门口，忽地开口问道：“这次正义大旗是谁来扛？”
　　约维蒂奇笑：“我还不够格。但至少不是他们的人。”
　　帕斯夸尔点头：“等你好消息。”
　　约维蒂奇同他挥手告别，走上了通往宫殿的道路。

　　在接近宫殿的巷口处，约维蒂奇停下了脚步。少顷，小巷另一端，一高一矮人影渐显，他向着二人挥手，喊道：“博尔哈！冈萨洛！”
　　矮个的光头男子小跑上前，应道：“斯特凡！”
　　冈萨洛·罗德里格斯落后几步，在约维蒂奇与博尔哈·巴莱罗之间的热切问候结束后才抵达他们身旁。他四周望了望，问：“马蒂还没到？”
　　约维蒂奇回答：“他应该会直接去宫殿。我们这么多人一起的话，目标太大了。”
　　冈萨洛颔首：“也是。你们俩也先走吧，我晚些再过去。”
　　他的意见保守却不乏道理，约维蒂奇点头遵循，道了声“一会见”，便同博尔哈一道转身，在巷间狭窄晨光的映耀下，朝着宫殿方向走去。
　　此次选举，他们本非势在必得，但罗马人主动穿针引线了一番，接触到选举袋的途径因而更加多样。信心陡增下，金币砸得便愈发用力，而结果竟是出乎意料地好。
　　约维蒂奇看着左前方博尔哈的头顶反光，又回头望了眼仍立于原地未曾挪步的冈萨洛，心底倏然浮现出了一股笃定的预感。
　　这一次，阿尔贝托是一定可以回来的了。

　　新执政团上任的第一日尚无动作。就职仪式观摩之人众多，热闹胜过以往，各方势力均派人员到场。而在仪式结束后，执政们却只是循例简单开了个会，并未如同部分人所预料的那般立即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翻前几任的放逐决定，迎回已流落在外许久的党派首领，扩大既有优势，在城邦政坛以及抽签袋内的名签比例中占得上风。
　　第二日也是如此，毫无新鲜消息，新任执政团似乎十分小心谨慎。圭尔夫派现任首领西尼萨·米哈伊洛维奇坐在家中，听着手下回报现状，疑惑顿生。
　　“他们这是做什么？按兵不动，再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他看向自己左方的蒙特拉，后者表情不动，只平淡道：“或许他们还在观望。”
　　米哈嗤笑：“但愿如此，我们倒更有时间预备了。”
　　听他此话，蒙特拉便微微侧身靠近，声音放轻：“我的人都准备好了，随时听您召唤。”
　　米哈赞道：“你办事总是令人放心。”
　　蒙特拉重新坐正，浅笑道：“还是提早计划为好，毕竟这次执政团里没有我们的人……”
　　米哈皱起了眉：“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到，想着这么多届都没缺席过，大意了。”
　　见蒙特拉一时未接话，他便继续道：“不过，按你的意见，我已经安排人在宫殿了。他们一旦有动静，是绝对瞒不过我们的。”
　　“是的，我想恐慌是毫无必要的。等您的消息。”蒙特拉应道。
　　他站起身，同米哈及其手下告别，并约定隔日再在此处相会。

　　而九月三日，本届执政团上任的第三日，阿勒西奥·切尔奇被捕的消息一早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此人是公开的圭尔夫派，近年来极度活跃，吉拉迪诺被放逐一案中也不乏他的手脚。此事一出，切尔奇的同党们当即质疑起了现任执政团公器私用，欲借城邦法律行报复之事。而执政团的回应则是在公告栏上张贴出了一封信。
　　——詹保罗·帕齐尼的亲笔信，署名印章均齐全完备。
　　信中，帕齐尼详细叙述了一年之前切尔奇利用税务问题要挟蒙托利沃、逼迫他同他们合作的始末，末了还不忘提醒了一句，在税款缴纳上，切尔奇本人可能也称不上干净。

　　宫殿中，约维蒂奇在自己的房间内靠窗而坐，手中把玩着一握略微泛黄的纸卷。
　　敲门声传来，他道：“请进。”
　　博尔哈推门而入，后面跟着的是马蒂亚斯，二人均面带兴奋。博尔哈道：“我去中央市场听了一圈，圭尔夫派暂时没什么声音了。这一步棋着实漂亮。”
　　约维蒂奇笑道：“那只是其一。这才是关键性证据。”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博尔哈接过来展开细看，随即惊道：“切尔奇早年的漏税记录？这……你是怎么找到的？”
　　“拿到帕齐尼的信后，我请人去他那里找的。”约维蒂奇有些小得意。
　　他没有说得更为详尽，是托尼读完吉拉迪诺托人从米兰捎回的信后，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帕齐尼家的钥匙，亲身前去找寻，才使得这埋藏隐秘的重要证物现于天光之下。此等细节虽非无关紧要，却也不适于过度公开，他知道，阿尔贝托知道，这便够了。
　　“帕齐尼……”马蒂亚斯念了两遍这个姓氏，忽地道，“帕齐，你们记不记得这个家族，只比他少两个字母。”
　　博尔哈点头：“我也觉得他的姓很熟悉，而且这一记录看起来所属的阶段，正是帕齐家有人在政府的时候。或许他是旁支，也可能只是因为姓氏相似走得比较近。”
　　约维蒂奇说：“我也这么想过，但帕齐尼既然愿意写这么一封信，他和蒙托利沃必然是不会再回佛罗伦萨的了。我们也没办法求证，都不过猜测罢了。”
　　“以后万一有机会的话，也可以问问他。”博尔哈笑。
　　约维蒂奇也笑了起来：“只要阿尔贝托能够回来，我相信一切都有机会。”
　　“先对付圭尔夫派吧。”马蒂亚斯道，“下一步怎么做，审判切尔奇吗？”
　　“我打算先去广场上，听听公民们的想法。”博尔哈说。
　　而约维蒂奇则摇了摇头：“我想圭尔夫派要动了，他们安插的人手已经出了院门，想来是去报信的。安全起见，我们还是留在宫殿里的好，殿外之事自会有人处置。”
　　两月之前，德罗西约他见面，双方各藏心机地达成了合作协定，而今已到实施节点；而关于所谓殿外之事，他想自己更可以信任的却是卢卡·托尼，正如阿尔贝托所信任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