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54、9

　　九月三日正午，圣普利纳里广场。
　　米哈伊洛维奇带领自己的手下到达几日前商定的地点时，却见广场上空无一人，不由一怔。他当即吩咐下属道：“去找文森佐。”
　　蒙特拉是有事耽搁了，还是未曾听闻切尔奇被捕的消息？米哈着实疑惑。
　　他又打发另两人去联络同党其余应出现的人士，要求他们尽快遵照约定来到广场。

　　同一时刻，圣玛利亚新慈善院。
　　教皇正在午休，庭院内异常安静。而回廊一角，一向只出现于特定地点的阿奎拉尼却悄无声息地倚墙而立，似乎不再担忧遇上不宜相见的他人的可能性。
　　一名矮壮男子自回廊穿行，余光瞥见人影，转头惊讶道：“阿尔贝托？”
　　阿奎拉尼向他点点头：“亚历桑德罗。”
　　他们未再交谈。亚历桑德罗·弗洛伦齐步伐放轻，进入室内；阿奎拉尼则继续站在原地，等待着外界消息的即将来临。

　　半小时后，吉拉迪诺家。
　　托尼已在会客厅中坐了许久。阿奎拉尼今日出门得早，他知罗马人应有安排，对方不致过早返回，便径自来寻帕斯夸尔，以履行半年前给吉拉迪诺的一个承诺。
　　其实他数日之前便已将指令传回军中，而后也将标注完善的路线图交给了约维蒂奇，但此时却又不惧繁琐地提笔写了封信，将有关事项交代清晰，方觉更加安心。
　　希望亚历桑德罗不要嫌弃自己唠叨，托尼放下笔，内心暗笑。
　　他将信卷交给帕斯夸尔，道：“你们的人去的时候，可以顺便带给他。”
　　帕斯夸尔看了眼其上所书的收信人姓名：“亚历桑德罗·马特里？我们已经联系上他了。”
　　托尼耸耸肩：“那么是我多虑了。”
　　帕斯夸尔笑笑：“他也有话给你，请你安心在佛罗伦萨歇着，他若完成不了任务，再亲自进城请罪。”
　　托尼失笑，“这小子……算了，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他将信从帕斯夸尔手上取回，“我这次真回去歇着了。祝你们一切顺利。”
　　帕斯夸尔送他出门，道：“请放心，阿尔贝托定会第一时间上门拜谢。”

　　米哈伊洛维奇及其下属在广场上等了许久，却始终不曾等到其余同党前来会合，就连此前派去送信的人员也再无回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某人耍了。
　　“开拔，去宫殿。”他阴沉着脸宣布道。

　　蒙特拉宅邸附近的小巷，阿奎拉尼扔下手中的棍棒，瞥了眼墙角蜷成一团无声无息的信使，随即面无表情地走开。
　　他下手算不上重，想来受击之人半日便可清醒。而在此驻足多时，也未见米哈另派他人前来，任务似已完成，他想自己可以离开了。
　　阿奎拉尼甩了甩左臂。他伤口虽已全然愈合，用力动作时却总有些挥之不去的撕裂感。他知这是错觉，但虚无缥缈的痕迹终究难以磨灭，或许只可等待其自然褪却。
　　他不再停留，直接走上了回程的道路，预备回去做好最初始也最重要的任务——盯紧卢卡·托尼，以免他打乱他们的行动。
　　将才在他出发拦阻信使前，德罗西特意问道：“托尼还在佛罗伦萨吗？”
　　阿奎拉尼答：“我走的时候他还在。”
　　德罗西似乎放心：“那就没问题了。”
　　他没有再下指令，但阿奎拉尼已然牢记这最后的一个问题。
　　他决意回去看着托尼，即便达尼埃莱的话语指向并不明晰。

　　圭尔夫派的武装队伍终于出发，而阵仗则比米哈原本所预期的要小上太多。毕竟蒙特拉未曾出现，连带着同他亲近的人们也没有拿起武器，前来加入米哈的阵营，又或他们只是觉得切尔奇被捕一事还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但米哈既已组织起了自己的力量，此刻再难撤离，进退两难，只得继续行进。他们一路浩浩荡荡来到宫殿门前，却惊骇地发觉，宫殿大门紧闭，未留攻入途径。
　　他们原计划在执政团未作防备的情况下攻进宫殿，夺取城邦政府的实际控制权，既而召集人民聚来殿前广场，在公民权利的授予下成立又一届的“巴利阿”，以它为媒介达成自己目的，正如一年前所做的那样——只不过他们当时以半威胁半合作的方式利用上了时任正义旗手蒙托利沃，而非现今在无关键内应的情形下强行开进，反倒被眼前的意外震得措手不及。
　　颓丧的情绪逐渐在这群组织并不完备的临时队伍中蔓延开来。有人举起了手中的木棒，向着宫殿大门上劈去；有人垂下短刀，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如此便能咒开自内部牢锁的院门；更多人则面显困惑迷茫，看向自己熟识的同伴或内心认可的领袖，期待他们给出可遵照执行的新一步号令。
　　米哈一时有些迷惘，他看着那些挨挨挤挤、难以掌控的庶民——这些人平日多处低层，对城邦政治的关心有限，因而一听得他号召，便积极主动地抓起趁手武器，聚集到了指定地点，而党内其余高层和他们的追随者却并未出现。这其中虽有蒙特拉作祟，但一种大势已去之感却浮上了米哈心头。仅凭当前这些组织杂乱的简陋武装，他想他们是无法攻进宫殿的，正如最前方已敲击大门许久的那根木棒，只造出了些扰攘杂音，并未留下任何切实存在的有效印记。
　　但他仍硬着头皮发令：“进攻！”
　　各类刀枪棍棒瞬间抬起，向着宫殿大门攻去，看似阵势颇大。
　　然而就像米哈发令时已预料到的那样，足够牢固的宫殿大门在闭合完好后便成为了绝佳的防御屏障，他们此刻再虚张声势，也只徒劳无功罢了。
　　城邦守卫或许即将前来查看此处的骚乱，是时候预备些用以解释说明的语句了。

　　米哈尚在思索着合适的对策，宫殿大门却突地开了一条缝，约维蒂奇自其中闪身而出，门随即重又合拢，料想已被再度上锁。
　　约维蒂奇出来得突兀，无可避免地挨了几棍，幸而未遭利器袭击。他抖抖外衫，拨开身前因情势陡变而暂停动作、愣在原地的人群，径直朝着队伍最末端的米哈走去。
　　“我想和您谈谈。”他如是道。
　　米哈也愣了。半晌，他回过神来，问道：“你代表谁？”
　　“八人执政团。”约维蒂奇说。
　　米哈点点头：“你说。”
　　“我想可能有什么误会。”约维蒂奇望了一圈聚在此处的人众，果不其然地确认他们均为米哈的手下或追随者，且数量有限，“执政团十分疑惑，不知您和您的朋友为何会拿着武器出现在这里。如果您对我们的工作有何不满，现在便可以进来宫殿，执政团定将解答您的一切疑问。”
　　米哈警惕地看着他：“执政团当真不知发生了什么？”
　　约维蒂奇思考片刻，而后道：“您是说阿勒西奥·切尔奇的事么？他的案件仍在调查。如果需要的话，执政团可以为您展示可公开的证据，您了解城邦法律，相信您也会支持我们的所为。”
　　“宫殿大门随时为您而敞开。”他又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