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56、11

　　天幕渐黑，阿奎拉尼已在室内无所事事了一整个下午，因担心着无意间的暴露，也不敢同托尼多些对话。他只确认了托尼不曾外出，便又缩进房内，仅仅留了条门缝用以探听动静。
　　屋中一直无甚声息，而屋外也未有异常响动传来。阿奎拉尼透过狭窄窗扉向外探看，眼见之处并无行人经过。他知宫殿附近正发生着各方计划内或略微偏移计划的既定事项，但佛罗伦萨城中这处归属德罗西的宅邸却仿若与世隔绝，无人意图向此传递消息，而在此停留之人似也缺乏好奇，并无外出探询之意。
　　因为二人心下均是明了，预料中的天翻地覆终将到来，而他们现今最好的参与方式便是在此等待。

　　米哈在圣玛丽亚新慈善院待了许久。托蒂起初只是同他叙旧，即使他们之间的旧日情谊时限短暂，且数年前由于一些非必要的沟通误会而戛然中断。半途德罗西进来送了封信，托蒂立时便拆开看了，随即把信扔回给德罗西。后者接过，将其重新折好，而后鞠躬告辞，退出门外。
　　已许久未出现在佛罗伦萨城的马可·博列洛正在门口等他。
　　他们并肩走至室外，在无人的庭院一角停下脚步。
　　德罗西率先开口：“都准备好了？”
　　博列洛答：“一切就绪，只等教皇发话。”
　　德罗西满意点头：“弗兰那边没问题，我已经和他沟通过了。进城时间定了明天中午，你是现在回去，还是休息一晚再走？”
　　博列洛思考片刻，而后答道：“保险起见，我现在出城。”
　　依照德罗西此前部署，他已将自己的军队带至佛罗伦萨城西南方向的山间隐蔽处，暂时藏匿，等待最合适的进城时机降临。
　　德罗西未向他交待全部的前因后果，只安排他在某些时间节点完成相对应的事项。对方既有雇主这么一层身份在，博列洛自然全盘应下，不带任何异议。
　　这是一名合格雇佣军的基本职业素养。他主动选择立即返回军队驻扎处，原因也是同样，即便二人私交再好。
　　而雇主也赞成他的选项，并嘱咐道：“路上小心。等你回来，我会第一时间派人给你消息。”

　　晚些时分，来自圣玛丽亚新慈善院的讯息被送至了部分曾在殿前广场聚集的公民耳中。
　　“教皇请您放下武器，他将会给出公正的解决方案。在此之前，望您耐心等候结果。”
　　而米哈仍停留在圣玛丽亚新慈善院中的事实也一并传来。过不多时，执政团部分成员也应教皇邀约离开宫殿，前往该处。
　　与此同时，利亚伊奇带着同党人士走出宫殿大门，穿过空荡荡的广场，各自归家。

　　山间温度比城市要低上不少，在夜晚更是如此，但夏日余烬尚在，依稀留存了几分炎热。亚历桑德罗·马特里已率军在佛罗伦萨东北方向的一处山谷驻扎许久，倚靠树根，暂且休憩。待到天色尽黑，他终于站起，认认真真地穿好原本随手卸在一边的铠甲，走至自己的战马身侧。
　　来自佛罗伦萨城的命令刚刚送达，落笔者并非军队首领卢卡·托尼，他早已将指挥权全权委托出去，具体战术则让马特里依着情势自行发挥，只要不违背那群佛罗伦萨人的最终目的即可。
　　马特里已在摩德纳担任了这支军队的临时主事者一年有余，虽说未有实战，但在调度发令方面倒也已驾轻就熟。前几日，帕斯夸尔已派手下同他对接完毕，只消他们自城中制造出适宜氛围，他便可开始最后的步骤，而今这一时机终归来临。
　　毕竟他们的动机和目的都非武力侵略，既可耗费较小代价便收获预期结果，又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不知这帮佛罗伦萨人出了多少钱，才换来卢卡如此倾力，甚至甘愿交出军队的掌控权。马特里内心暗诽。
　　他翻身上马，拉紧缰绳，如同托尼以往那般，向着身后尚在休憩的部队喊道：“准备出发！”

　　骑兵不擅巷战，但胜在力量足够强大。帕斯夸尔在城门处安排了人接应，马特里便率军长驱直入，未遭有效阻拦，在整座佛罗伦萨城苏醒前便已占据了城中各处战略要地，依照托尼的标示。
　　马蹄踏在石板地上，比九月四日的阳光更早地惊扰了公民们的安眠，对暂居于此的外人来说也是一样。
　　外人卢卡·托尼本就住于背街一侧，外界嘚嘚声响穿透墙壁传至室内之时，他只是翻了个身，并未真正醒转，继续安然沉睡。
　　而在他对面的那间卧室，阿奎拉尼猛然惊醒。
　　这不对，他想。
　　昨日他终于知晓了德罗西其后的大致计划——在教皇为佛罗伦萨调停内部矛盾的同时，出于对城内暴乱的预先戒备，受教廷雇佣的博列洛军队将于明日午间进驻佛罗伦萨城，在城中各个重要战略点设置防卫，直到最终的调停失败。而城内矛盾既无法解决，教皇又恰于此时停留城中，这是神的指引，他将佛罗伦萨收归管辖正是顺理成章。或许城内势力会对此有所不满，甚至尝试武力反抗，但他们很快就会发觉，教皇的部队已遍布城中，他们既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不如便将世俗献于神圣，共享荣光。
　　德罗西叙述时自信满满，阿奎拉尼虽觉其中不乏漏洞，设想未必能够轻易成真，但知当下已来不及立时更改计划，于是只问：“博列洛可靠吗？毕竟是雇佣军……”
　　“我相信他。”德罗西答得肯定。
　　他此言既出，阿奎拉尼也不便再行怀疑。而奥斯瓦尔多正在此时走来回廊，言称米哈已派人前去找寻蒙特拉，阿奎拉尼明白是应该出发阻拦圭尔夫派的信使的时候了，便同德罗西道了别，让出位置，以便他和奥斯瓦尔多继续对话。
　　顺利完成这一简单的任务后，他径直返回，再未外出，因为托尼似乎也没有出门的想法。
　　除去盯住托尼之外，他想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有为达尼埃莱祈祷一切顺利，因而在睡前特地多祈祷了几遍。
　　但现下的状况不对。
　　德罗西说得明确，博列洛的部队会在正午时分进城，看似光明正大。而此刻天仍未全亮，来的明显不是他，那么又会是哪一方？
　　阿奎拉尼急忙起身，几步跑下楼，拉开大门。
　　门口路上，数名骑兵身着盔甲、手持刀枪，自他眼前经过。他只能确认那并非博列洛常用的装束风格。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直至旭日初升，身后楼梯上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在脚步声停止的那一刻，阿奎拉尼回过头来。
　　卢卡·托尼正站在楼梯的最低一级上，向他微笑：“看来你已经见到我的军队了，阿尔贝托。”
　　召集巴利阿的钟声已然响起，城邦的至高权力将交由公民大会行使，而眼下掌控了整座城邦安危的则是本届执政团所象征的背后力量，他们的意志将被传达给与会的每一位公民，进而体现在这届大会所做出的决定上。
　　胜负已分，纵然这胜负虚幻而短暂，且难以避免在又几届的选举后被再度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