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6、6

　　餐桌中央点了一盏灯，帕齐尼透过火光看对方的脸明灭变幻。
　　夏日天长，日光仍未全数褪尽，使得这场景显出些许滑稽。
　　吉拉迪诺已经收敛笑容，正低头写些什么，不时停笔思索，几经涂改后终于完成，便绕过火焰将它推过来。
　　纸条在帕齐尼面前不远处停住，但他没有伸手去拿，任凭它突兀地存在于眼前。
　　吉拉迪诺也不觉尴尬，只是了然一笑。
　　他问：“您最近见到蒙托利沃了吗？”
　　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这话恰巧戳中帕齐尼痛处，他无言以复，便只好不冷不热地摇了摇头。
　　他无法控制他，可他们都想通过他来利用他。多么讽刺的现实。
　　吉拉迪诺又说：“既然如此，不知道您能否帮这个忙……”他指指桌上的纸条。
　　帕齐尼耐心听完他的要求，用了多一倍的时间来思考。
　　对方请他凭条去取一笔钱，并将其中一部分转交给蒙托利沃，无非就是走最简单的用金钱解决问题的途径罢了，虽然他十分怀疑这么些数目庞大的金币需要多少人才能够搬动。
　　为了自救，吉拉迪诺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自己若是拒绝的话，得到的恐怕只会是更为优厚的条件吧。帕齐尼这么想着，再望望对面的人的神色，便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他完全不否定金钱的效力，可这种东西并非万能，数量过多便也无用，得到的越多，同时责任也就会越重。
　　他把纸条收起来。
　　“我马上去找Jojo。”他站起来，欠欠身以示道别。
　　吉拉迪诺礼貌地笑笑：“如果您方便的话。”
　　门锁声再度响起，几阵响动之后，卢卡•托尼走了进来。
　　“我送你吧。”他对帕齐尼说，同时快速地朝他身后瞥了一眼。

　　回程的气氛已同来时截然不同。托尼刻意放慢了脚步，帕齐尼只需维持正常速度便可与他并肩同行，虽然他们之间差了约半个头的高度。
　　天色渐暗，他们行至一处十字路口。
　　帕齐尼停下脚步，转头对旁边的人说：“就到这里好了，谢谢你。”他往宫殿方向作个手势，“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直至现在，他还是无法确定对方确切身份。之前从未听闻过这一号人物，他看似与圭尔夫派密切相关，却又暗里相助吉拉迪诺，如此奇特的自相矛盾，令帕齐尼甚至有了想直接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的冲动。
　　但他抑制住这种不靠谱的想法，依旧客气地同对方说再会。
　　托尼说：“你路上小心。”便头也不回地原路返回，速度快过来时。
　　等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黄昏之中，帕齐尼才重新转向前方，犹豫片刻，然后走上其中一条岔路。

　　约维蒂奇眼光带刺，毫不留情地扫视过来。帕齐尼略有心虚，但他自信自己接下来的行动足以弥补之前所做的一切，因此也面不改色地看了回去。
　　二人对视半晌，帕齐尼手中还攥着吉拉迪诺的纸条。
　　最终还是小孩子先行放弃，“你进来吧。”他叹口气。
　　他们依原样在会客厅坐好，借助昏暗的火光，帕齐尼将纸条递给他。
　　约维蒂奇极其认真地阅读，然后叫了个仆人进来，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些什么。不一会便有人搬了几袋东西进来，依次摆在他们面前，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
　　“明天我会派人把其中一半送到蒙托利沃先生府上。”约维蒂奇说。
　　帕齐尼笑笑：“你全送过去吧，太重了我搬不动。”
　　约维蒂奇明显地愣了一下。
　　帕齐尼又说：“我答应过的事情自然会做到，但别人我也担保不了。”
　　好像划清界限般的标志性声明，他在心底苦笑。然而事实如此，他的确失望，但又无力改变，此时终于承认，却顿感压力陡轻，整个人放松不少，便随便踢了踢面前的袋子，听得悦耳的叮叮声再次在房中回荡。
　　对方大概压上了全部赌注，他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不能也不愿一个人承担。
　　这样对大家都好。
　　“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他起身。
　　约维蒂奇只送他到大门口。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帕齐尼不得不重新思考判断自己的立场，以及蒙托利沃的。
　　城邦内对立双方均对他们持有争取利用的态度，虽然方式各有不同，但目的却类似，说到底都不过是为本方利益罢了。
　　其实选择哪一边根本无关紧要，如果自身能力足够的话。这世上向来没有对错，只有输赢，从赢家口中说出的就是真理，无人有权反驳。
　　暂且维持现状看似也不失为合理选择，或许他们能够在其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帕齐尼随手摸出一枚金币，试图让它直立在桌上，但多次尝试却均以失败告终。
　　看来平衡这东西真的不好找。
　　然而事已至此，退无可退，所有人都或自愿或被迫地搅合在混乱之中，输赢终究有一天会分出。
　　他只剩下一张底牌，并且还不想这么快就将其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