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传奇 第一部》月云霜曙

10、第 10 章

　　十

　　万古长空从来觉得明珠求瑕是个异常适合白色的人，忍受不了一丝的不顺心。他看人的时候会微微眯起眼睛，一脸挑剔不满的神色，是非常自我又自傲的人。

　　他初次见到他时，是明珠求瑕少见狼狈的时候，可就算狼狈那张漂亮的脸上仍然是高高在上的神色，挑剔又高傲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那个时候他浑身染血，但万古长空莫名就觉得他应该是适合白色的人。

　　第一次与他喝酒，第一次与他谈心，在万古长空眼中都是不可思议的事，他只适合生活在黑暗之中，比夜更深的黑，是连日盲族都不承认的存在。

　　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一身白衣、有着超强洁癖的明珠求瑕是个杀人取命的杀手。

　　他并不讨厌那个外表与内在有着极端差距的朋友。

　　他手中握着剑。魔剑创世在他手中颤抖，他感觉从剑身溢出的强横力量，贯穿他的手臂，漫延到全身。

　　他并不能完全掌握这把剑。

　　明珠蒙尘。

　　在他面前，是明珠求瑕。仍是一身白衣，只沾了血色。他傲气的神色并没有变，可是眼底却多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是腐败与死灰的颜色。他没有说话，紧闭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没了水色的光泽。

　　他，似乎过得不算好。

　　万古长空心里下了定论。

　　“我并不想与你敌对。”

　　“我们只有一个人可以离开这里。”

　　简单的语言中有着令人心惊的平静。可是，不应该是这样。

　　他们原本是朋友的。

　　不知道是谁的剑更快出鞘。黑与白间，横亘着的是桃花的血，织成一片亮色的剑光，是生与死的对决。他们之间，没有人在意天剑的归属，天地间只剩下剑意与杀意。

　　他们的战争似乎总是在雨里进行，灰濛的天空模糊的黑与白的界限。

　　魔剑创世在他手中轰鸣，为血液兴奋地颤抖。

　　“你喝酒吗？”

　　“酒乃穿肠毒药。”

　　“那为何接过？”

　　“你递过来的，就算是毒药我也会喝下去。”

　　一坛酒，与一树桃花。

　　是谁憩在与她常会的桃树之下？

　　在日盲族的时候，他未曾见过粉色的桃花，夜色里的桃花总带上微微蓝色，与她的相会总在这无人的蓝色之间。

　　一朵桃花飘下，落在那人的肩。白色的底，细密的黑线穿着珠子盖在白衫上，有些奇怪的嗜好。

　　桃树下的脸是他熟悉的人——千叶传奇。

　　只是这样安祥的神色他不曾见过。

　　头微仰，黑色的眉斜飞入鬓，眉头漩涡的形状十分舒展，长睫盖住异色的眸，唇抿着，并不紧绷。比之以往见到的模样，恬静得似两个人。

　　这样……太无防备了。

　　虽说是在日盲族，绝没有人胆敢对他有所企图，但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外面，对太阳之子来说，仍是危险。

　　万古长空在他的面前坐下，靠向背后的树干，他是他的护卫，虽然他从来不觉得千叶传奇有这个需要。这样盯着一个人似乎有些无聊，但是千叶传奇不是他常有机会端详的人，万古长空在这样的无聊中看得非常仔细。

　　他是日盲族的叛民，却因此有了可以在白天视物的能力，这种身份带给他的不知是快乐多一点，还是悲伤多一点。虽然如此，他仍是并不习惯于白天出入，那个时候太安静，连或另类或鄙视的目光都没有，反而令他生出被遗弃的恐惧。

　　千叶传奇并不会有这样的困扰，围绕在他身上的光环总是如此夺目，令人不敢正视。太阳之子的荣耀在日盲族拥有神一般的权威，他总是那么高高在上，接受他人的膜拜。

　　不过……其实……

　　睡着了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

　　万古长空就这样面对面打量着他，带着些疑惑与审度。他弄不明白千叶传奇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带回身为叛民的他，又为什么为他寻来这么一把罕有的神兵利器，又为何以自身鲜血为他疗伤？

　　他完全不需要这样做。他也不似会这样做的人。

　　除非，有相当的价值。万古长空闭上眼睛，其实他明白千叶传奇对他的期待，日盲族其他人接受他也是自有其期待，他感到自己是一件物品，逡巡在他身上的目光总在寻求应得的利益。

　　然而，就算他明知道，他也并不打算离开。桃花，明珠，苏苓，他们一个个在他生命中停留却又最终离开。世上可怕的不是求之不得，而正是得到复又失去，那种充盈后的失落真是逼得人快要发疯。

　　可是，如果对方是千叶传奇，应该就不会再失去吧。

　　明珠求瑕曾说他是为别人而活的人，的确如此，或许是从小遭受他人冷眼的关系，他格外期待他人的认同，也只有在其他人的期待里才能寻回自己生命的重量。

　　他默默看着熟睡中的千叶。在这种如实质般的目光中也未醒来，该是称赞他强悍的神经和无与伦比的自信吧。

　　又有一朵桃花落下，停在千叶的胸前。

　　万古长空灌了一口酒。

　　胸前的血就像桃花一般盛开。

　　“你果然连杀人也做不好，到了这种时候竟然仍会手下留情。”异色的眸子里闪着冷酷而嘲讽的光，他声音里有一丝不耐，似乎已对他失望透顶。

　　仿佛万千桃花在眼前瞬间绽放，衬着他银色的眸，华丽到了极致。万古长空想到那日在桃林中陪他坐了一个下午，粉色的花瓣落在他们之间，他向他发誓，一定会成为他最强之剑，守护着他及他的日盲族，他再也不要尝到失去的滋味。

　　那一刻，漫天的桃花便如此刻弥漫眼前的血雾一般，朦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