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传奇 第一部》月云霜曙

11、第 11 章

　　十一

　　这是千叶传奇第一次踏进琉璃仙境，说不好奇是假，武林中总给像琉璃仙境、云渡山之类的地方附加了种种传说，若是别的日子，他是不介意好好参观一番，只是此次却没什么心情。

　　他此刻的心情可说相当糟糕。

　　胸前伤口的血一直没有止住，总是阵阵抽痛，缠裹的白布似乎又湿了一层。好在他惯着黑衣，外表也看不出来。他再度摸了摸绑带的边沿，隔着衣料有着不甚明显的凸出的痕迹。

　　琉璃仙境的大厅里只有一个长髯的中年文士在喝茶。他闭着眼，摇晃着竹藤椅，十分悠闲。听到有脚步声，他才偏过头来望向门口：“唉哟，素还真他出门了，有事请……嗯？”看到黑衣黑发的来者他立时瞪大了眼睛：“你是……千叶传奇。”

　　他话音才落，从厅后传来玉石之音：“贵客来访，素某失迎了。”声未销，已是莲香袭人，素手掀开淡紫色纱幔，白色身影款款而来。

　　“嗯？好友，你受伤了。”素还真甫见千叶传奇，便发觉他的伤势，一步近到面前，伸手搭在千叶腕间。许是失血过多，此时千叶传奇正有些晕眩，微微眯起眼睛，就着他的搀扶半靠在他身上。

　　素还真诊断完毕，略松了一口气，千叶的伤口在心下半寸，避开了要害，只是剑气凌厉，不能化消则难以止血，虽是麻烦了一些，却也算不上严重。他转头嘱咐屈世途两句便扶着千叶入了内院。

　　屈世途摸摸鼻子，继续躺下晒太阳。瞧瞧，那人才说不见客，才说要休息一会，有人来便立即现身，可怜他要无辜做这个得罪人的人。他不甚在意地想，可真是像哪。千叶传奇，他早已听闻这个名字，也知他与素还真十分相似，直到真正见到他，才知道到底有多相似。他摸摸自己保养得宜的长髯，真是令人怀念的相似啊。

　　“你的伤势不寻常。武林中能够伤你的剑客不过寥寥。”素还真一边为千叶传奇换药，开口问道。他仔细查看了千叶的剑伤，心中略有些猜测。千叶传奇身上除去剑伤，还散布些未褪的印记，素还真只略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万古长空。”千叶摸摸新缠上的白色布条，答道。他的表情冷漠高傲中有些危险的神色。素还真闻言心中吃了一惊，万古长空的确有此能为，只是他会向千叶出手，实在出人意料。看千叶的神色，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不小的心结。以他对万古长空的了解，他那种沉默忍耐的个性会对千叶传奇出手，除去千叶本身的做法有问题之外，免不了有人从中挑拨离间。

　　“你曾言绝世名器当与人配合，以剑驭人则喧宾夺主，然以人驭剑又失了神兵之风采，唯人剑合一才能达到太上无我的境界。吾却以为即使神兵利器在手，若不能完全掌控又与破铜烂铁何异？一柄有自我意识的神器，违抗吾之命令，与破铜烂铁何异。”

　　“此言差矣，御剑之道在乎一心，以心御剑，心剑合一，才能发挥剑之最大威力。心视剑为器，则以心御器，心至而剑不至，殆矣。心视剑为剑，心至则剑至，如臂指使。心视剑如心，心未至而剑已至，则已超凡入圣矣。”素还真笑笑：“这可是刀狂剑痴数十年经验之谈哪。”

　　“哦？不是素贤人数十年御剑之谈？”千叶也笑了起来，他不是笨人，自然知道素还真一番心剑剑心的言论意指何事，只是各人认识做法皆不相同，他需要的并非交心谈心的人，而是如臂指使的剑，有心的剑客便如失了锋芒的剑，连杀人都做不好，又要来何用？他不欲再纠缠此事，摆了摆手：“此事不提，吾另一有事想请好友帮忙。”

　　素还真此时也已对那两人间的冲突了解了几分，只是见千叶传奇如今的模样，现在却不是谈此事的时机，于是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不知何事？素某能力所及，定然尽力。”

　　“日盲族被灭了。”

　　“啊？”素还真大吃一惊，传说最强的战族，却在一夕覆灭，也不能怪他惊讶，只是仍难以置信：“死神所为？”

　　“下丰都的毒，阎王锁的刀。”千叶睨了素还真一眼：“此事与朱翼皇朝亦脱不了干系。”

　　素还真不由皱了皱眉。他亦耳闻长心女帝与死神合作之事，只是长心曾对叶小钗有救命之恩，叶小钗又是他的左膀右臂，此间人情关系实在令人头疼。长心罗喉戒玺既失，朱翼皇朝早已名存实亡，他曾想若长心能归隐山林，还可还她一命，也不必叶小钗为难。可是惹上千叶传奇，恐怕不是能简单了结。不过千叶所提及的事恐怕却不是此事。

　　“死神与长心之事早在计划之中，想必你所言之事不在于此。”

　　果然，千叶传奇叹了口气，手指揉揉额角：“曲怀觞失踪了。”

　　原本，素还真一边与他谈论正事，手上也没有闲着为他包扎伤口，闻言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慢慢抬起头，望着千叶传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他还活着”

　　“原本还活着。现在，不知。”千叶亦是苦笑：“他自从千尸壁中毒之后，便不曾好好修养过，后来……毒伤虽解，但功体也还没有恢复。”

　　素还真又扫了眼他身上尚余的淡青痕迹，站了起来。他突然屋里有些气闷，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棂支起。才入夏的风已有些热度，拂过脸颊，觉得烦躁。

　　“你……”才说了一个字，向来辩才无碍的好口才却不知要如何接下去，他似乎无甚立场插手那两人之间的事。素还真非常了解曲怀觞。他们两认识的时候曲怀觞不过还是个才及弱冠的少年，为着无望的爱情、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子远走天涯。对于感情，他从来都是个认真到执着，从不畏惧牺牲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变过。当初听说他拒绝让不见荷医治毒患，虽然也免不了叹息，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除去不愿让一个女子为他牺牲的因素，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对感情的认真。这样一个人，素还真很难想象他会接受千叶传奇。

　　犹豫再三，终是开口：“你待他可是认真？”

　　千叶反唇诘问：“若是不认真又如何？”

　　素还真转过身来面对他，正色道：“你该清楚他是怎样的人，若对你来说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游戏，是可有可无的体验，便请你不要再去寻他。江湖浪险，既能借此机会远避归隐又何必再把他扯进这滩混水来。更何况，他身上之毒是如何解的，明眼人如何不知？”七窍心血乃日盲族圣女的心尖之血，不见荷心血不纯，故另需处子血为辅。千叶传奇托身黑莲，正是由七窍心血浇灌而成，其血属三界之外，比之七窍心血更为珍贵，但依解毒之效而言，恐怕只与不见荷相仿。此事本不难推测，只是千叶传奇身为男子，一般人并不会想到此处罢了。

　　“儒家最重礼教伦常，曲怀觞自幼长在学海，此事传扬开去，你自然可以视若不见听若罔闻，却叫他如何自处？”

　　千叶传奇一时无言以对，他当初决意救曲怀觞的时候也的确没有为他深想。只觉得曲怀觞以后能长住日盲族又不用在江湖上打混，而日盲族在他之下又有何人敢说一句半句闲言碎语？此时经素还真一说才觉得的确有些棘手。但此刻若叫他放手，他又颇不甘心。其实要论他对曲怀觞到底有多少感情却又未必。当初招惹他不过因为清楚曲怀觞对素还真的深情，有些一较长短的意思。只是日久相处下来，叫他一时放弃，觉得不能情愿。这种感觉有点像他对万古长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他，也是因为不甘心。万古长空明明有斩天断地之能为，却因为种种感情的羁绊而不能为他所用，所以他不甘心，一再的付出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所以更加不甘心，直至完全失望放弃。究其内心而言，还是不甘心的，只是他厌倦这样一次次地付出，却只能等待可能的回报。

　　对曲怀觞，他有类似的不甘心，却又不仅仅是不甘心而已。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该放弃吗？千叶传奇问自己。他想不到答案，也不知道继续这段关系会带来些什么。他只能凭着感觉做下决定。

　　“吾只是想找到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