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月云霜曙

10、信之二

　　十信之二

　　武林局势果如小神童所见，一步更比一步地恶化下去，素还真体内毒素虽被洗尽，却更引来了万鬼乱世之局。明有覆天殇燐菌之毒未解，叶口月人又在暗处虎视眈眈，冰城奇域也渐渐浮上水面，局势一天比一天混乱，素还真以生辰八字向阴阳师换得妖后解封之法，虽知此举无异自寻死路，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素还真虽得卧江子相助抢得十三日生期，然而这十三天却是远远不够，至少对素还真而言，尚留有许多遗憾。

　　这遗憾之中便难免包括了叶小钗。

　　对叶小钗，素还真有遗憾，却无后悔。他面对着平铺在桌面的白纸，久久露出了苦笑。

　　素还真走到窗边，他抬腿斜坐在窗台上，背靠着窗棂，感受黑暗中迎面而来的风。风中有种沉闷的气息，叫人喘不过气来。他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颗星，是山雨欲来的平静。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这是他的劫数，妄动欲念的劫数。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临死劫，却是第一次看不到希望在哪里。早在很久以前，他便知自己会有一天被这无情的武林所吞没，只是谁不会呢？他不甚在意地笑笑，生死存亡，万物总有其规律，不是人力可以改变或破坏。人力或许可一时掌握局势，却终究无法长久扭转乾坤，如今也该是他素还真为昔日作为付出代价之事了，唯独……放不下的是叶小钗。

　　素还真闭上了眼睛，前辈此时虽因身染燐菌而在定禅天养伤，以他之修为应是无碍。卧江子尚须操心天外南海之事，接下来的事便只能交托给杜一苇，他想起杜一苇言语中所提及的道教高人，或许他能安心吧。

　　明日的变数只在覆天殇是否会为救沙罗而出现，若他真的没来……

　　素还真倏地握紧了拳，指甲掐进手心有些微疼，他睁开眼，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手手指修长优美，像文人握笔的手，却握着武林苍生的性命。

　　“素还真的手上未必不曾沾染上无辜者的鲜血。”喃喃自语着，他下定了决心，便不再犹豫，放松似地靠在窗棂上，再度闭起眼。

　　只是……叶小钗啊……

　　素还真摇了摇头，走回书案前，提起搁在一旁的狼豪，郑重地落下第一笔。

　　叶小钗：

　　尚记风雨坪初见之时，君披刀挂剑，力战一剑万生与一刀万杀，虽知彼此立场迥异，亦为君风采所倾倒，已生结交之心。后又蒙君解救之恩，铭感五内。然你我终究不免为欧阳上智一战，你我酣战十二天，痛快淋漓，此战为素还真平生仅有，更视君为劲敌，虽如此，亦不能阻隔倾慕之心。世事难料，其时吾为两人立场异同惋惜，却不想如今竟成知己好友，是苍天怜悯，素还真幸甚。

　　相交数十年，君为吾出生入死，百劫无悔；吾待君如兄弟手足，全心信赖。好友深情厚谊素还真此生难忘。

　　明日，素某将赴覆天殇之约，或不得归，身后之事已尽数安排妥当，惟思君甚重，恐君忧郁伤身，辗转不能安心。吾曾言不轻言牺牲，亦不畏牺牲，然世事潦落如此，素某不能等闲坐视苍生为燐菌所苦，又兼十三绝命之期已至，舍身一战，虽是无奈却也不悔。君不必为吾伤心，反令吾不能潇洒归去。或偶尔念及吾，有如吾一般好友，能感怀欣慰亦足矣。唯独当日约定仙境共赏莲花，恐不能如期履约，实为遗憾。

　　死生之事，吾素来看淡，武林重担亦有可托负之人，吾自可慨然赴死，不能释怀者唯君而已。自此别后，再不可见，如何慰吾思念之心，君若有故，而吾不能长守君身侧，心中实为忐忑。吾生时不能与君形影相依，吾身死后又恐魂梦无法相接，每思至此，便寝食难安，恐与君再无相见之期。

　　吾思君若此，怎忍与君相别。唯愿吾归后，君可于天外南海归隐，尽享天伦，愿君能万事珍重，便不负吾殷切之心。

　　素还真绝笔

　　最后一字写完，素还真便坐于案前怔怔看着纸上的字迹渐干，那暗黑的墨迹在灯下扭曲得如一个个符咒，恍惚间他竟是分辨不出那潦草的字迹。他不知坐了多久，窗外突然响起一道闷雷，素还真吓了一跳才清醒过来。他望着纸上的字句，那似乎不是出自他的手笔。他仿佛害怕被人看到一般抢着抄起信纸握在胸前，脸上呈出不自然的红晕，他一生中没有向一个人这样清晰地表白过自己的感情，仿佛将自己赤裸在人前一般，在他是未有过的体验。然而，紧握在手中的纸张粗糙的质感与胸中隐隐的痛楚，却是他不可否认的真实存在。

　　这样的心情他又可以告诉谁呢？

　　素还真摊开信纸，白纸黑字清楚表白的感情，在他看来却是如此遥不可及。

　　他将信纸卷成一个卷儿，凑进了油灯的火光，看着火苗温柔又残忍地一点点吞噬了那用笔墨刻在纸上的情感。

　　“叶小钗，素某虽知你未必不能接受这份感情，却如何能用这种方法来逼迫你？”他走到窗边，微一扬手，那尚带着火星的黑色残骸便被夹裹在夜风中，渐渐消散，不多时，便连那些微的火星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