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一部》月云霜曙

16、第 16 章

　　十六

　　素还真与青阳子这盘棋没有下多久，素续缘已经背着药蒌回来。他向两人打了个招呼，收拾一下药材，就坐到素还真身边看他们下棋。棋盘上双方势力割据，犬牙交错，战得正酣，却可见素还真渐趋弱势。

　　“呀，爹亲，你要输了。”素续缘看了一会，道。

　　素还真说：“耶，棋未过半，不要轻下断言啊。”

　　“吾也好奇大哥你还有何后手。”

　　素还真笑笑，转过头来对着素续缘说：“光是下棋甚无趣，续缘不如演奏一曲为为父打气加油？”

　　“这……只恐续缘琴艺不精，反而让二叔取笑了。”

　　素还真道：“二弟琴艺精湛，也可趁此机会向他请教请教。”

　　“续缘天生聪敏，说请教太过谦了。”青阳子说着将背后的琴取下交予素续缘，素续缘接过，放在桌上试了试音：“真是好琴。”

　　青阳子这把琴说来也是一段奇缘。他当年在天地门龙涎宫内无意间得到此琴与千里神弹的琴谱，琴谱与琴相合之下，威力万钧，后来琴弦意外被断，又经傲笑红尘之手修补，威力更胜以往。素还真见过数次此琴的威力，却一直没有机会亲自弹奏，这回却让素续缘先试了。

　　素续缘看了青阳子一眼，手下琤琮琴音流泄而出，初时似有似无，像清风拂面，又像流水潺潺，后声音渐大，如遁迹而上，渐露踪迹，然而才露踪迹，琴音突地拨高转而又低了下去，寻寻觅觅，徘徊难见。

　　素还真听着听着，手中的棋子似乎都忘了下，他突然道：“这曲子似乎听过，你这里弹错了。”

　　素续缘惊讶地问：“爹亲知道这首曲子？”说着将琴推了过去，素还真纤指在琴上一阵拨弄，给素续缘示范指法，一边说：“吾在磨剑岩受刑时，二弟来陪我，弹的可不就是这曲？二弟，为兄记得不差吧？”

　　青阳子此时的脸色稍有些不自然，听到素还真这样问，只“嗯”地答应了一声。

　　“这首曲子也是续缘时常听二叔弹起，偷学来的。”素续缘抬头看了一眼青阳子。

　　素还真凭着记忆一路弹了下去，竟似练习过千百回一般，这样的天赋可谓是世间罕见。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素还真突然问。

　　“……”青阳子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着。素还真觉得奇怪，唤了一声“二弟”，不由抬头望过去。

　　青阳子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素还真没听清，又问了一遍。青阳子神色复杂地看着素还真手中的琴，再度开口。这回素还真听清了，青阳子是在合着琴调唱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他声音略沉，和着琴音，如泣如诉。

　　琴音渐渐低下去了，终于停止，只余青阳子唱的最后一音缭绕在耳边。素还真怔怔看着青阳子，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此刻心中的猜测：“二弟……”

　　青阳子突然站了起来：“青阳突然忆起有要事待办，不能再陪大哥了，就此告辞。”青阳子知道这个借口差劲透了，他这是害怕，是丢盔弃甲，是溃不成军，是落荒而逃。他这一世没有这样败过，可是偏偏兴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只想逃开这迫人的视线。

　　如果是在早些时候，如果是在莫召奴之前，他一定不会有这种想法，可是现在，他早就输得一塌糊涂，只想一个人保留这份不可告人的心思，直到天荒地老。

　　他一点都不愿意素还真知道，原来，他一直爱着他。

　　蒹葭是他为素还真而作的曲，原本在磨剑岩，是想借曲表明心迹，可是偏偏金小开也在那，所以没机会，后来又经历海鲸岛一战，他更没有机会说。战后，素还真成了魔魁的奴隶，变身百炼生，隐姓埋名也不曾向他表明身份。再后来，他身份暴露远去东瀛，回来之后不久，身边就有了莫召奴。从始到终，他的身边都没有青阳子的立足之地。

　　素还真脑子转得飞快，眨眼间已厘清了来龙去脉，心中默念怎有可能，转头去看素续缘。却见素续缘正看着他苦笑，好像已是知道真相。

　　青阳子告辞完，便转身要走，素还真连忙叫住他，然而叫住他之后一时又不知要说什么，反而是素续缘表现是最为镇定，说：“二叔，你的琴忘了。”

　　青阳子说了声谢，连头也没抬赶紧抱琴逃了。素还真扶住额头，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会如此……”他虽一时不敢相信，但想到青阳子对他种种细致之处，亦不逊莫召奴，不由有些出神。

　　素续缘坐到他父亲对面，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子：“爹亲，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二叔对你的感情却偏偏没看到？”

　　“这……吾……”素还真无言以对，他是真不知道，就算现在，他也没想明白，青阳子怎么会对他……

　　“你是不是刚刚还想搓和我与二叔来着？”

　　素还真顿时大感尴尬：“唉，吾是真没料到……”

　　素续缘皱了皱鼻子，显得十分俏皮可爱，丝毫不像平日里老成持重的模样：“若二叔喜欢的是别的什么人，倒还算了，只是爹亲嘛……续缘实在对爹亲太有信心，所以干脆放弃好了。而且啊……二叔对续缘来说，还是老了些，无趣了些。”话说完，他正好将棋盒盖上：“所以爹亲也不必感到太抱歉。不过呢，二叔现在一定想躲你躲得远远的，你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得好。”

　　素还真正要说话，又听到素续缘说：“爹亲身边这些个桃花也太旺盛，是去是留该清算一下了。”

　　素还真大汗：“被自己儿子这样说，吾这个做爹的真是非常失败。”

　　素续缘噗嗤笑出声来：“爹亲，你有自知之明就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