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二部》月云霜曙

2、第 2 章

　　二

　　叶小钗听着房内传来的声音，有一瞬间的犹豫，终于还是敲了门。

　　再不出发要迟了。

　　“吾就来。”屋里的人答道。

　　他叹了口气，杵在门边等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关系进展到如此不尴不尬的境地。素还真虽然很少将人带回琉璃仙境，终究有时会遇到——比如今天这样的情形——他说不上难过或后悔，只觉得，有点儿累。

　　有点儿，不知该如何面对。

　　所以，也只能视而不见。

　　屋里的声音终于渐渐停住了，叶小钗不用专注去听，也能隐约听到一些絮絮的低语，不一会，门终于被打开，素还真披着头发，手上搭着外袍，一边系着领上的扣子，一边说：“走吧。”

　　他边走边穿衣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叶小钗看不过去，接过他手中的衣物和莲冠，让他能空出一只手来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的仪容。

　　素还真也没说谢，他们之间早已不需靠语言来传达心意，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却发觉两人之间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有了裂痕。

　　不，或者也不算突然。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将衣服一件件递给他，看他慢慢恢复成平日那个潇洒自如的素还真，待到莲冠一系好，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莲冠戴得有点歪，叶小钗伸手帮他扶正，素还真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点头致谢。

　　“我们走吧。”

　　他们去赴一个约会。对方是冥界天岳的军师，平风造雨四无君。四无君是冥界天岳的军师，与素还真可说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两人却在私下定下此次会面，因由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那时候经天子刚死，冥界天岳的肃清计划已露端倪，妖后于是寻上素还真合作，联手对抗天岳。双方在刑天师的帮助下，找到天岳的真正所在，进入却是空无一人，素还真在里面拾得一枚蓝色的羽毛，正是四无君特意留给他的讯息。

　　看到蓝色羽毛，素还真第一个想到的是负平生，可是他立即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以负平生的智谋设计不出这样庞大的计划，这片蓝羽的主人令人在意啊……

　　冥界肃清计划不是简单的清洗，其背后必有高人谋划，既是如此，对方定不会甘于轻易罢手，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想到此处，素还真也并不着急，天岳既已浮出水面，相信这背后的人不久必然现身，他此时要做的事很多，经天子一死，鬼隐吸收了他的功力，不需再隐藏身份，他身后邪能境的势力也将进入冥界势力的争夺战中。这是冥界内部的消耗，原本也与中原无关，只是最后胜利的归属却是素还真不得不留意的，除此之外，王刀的异象显现，六把魔刀相继出现武林，金子陵所说的刀剑的王者之争也渐渐展开，然而时机如此凑巧，也让素还真敏感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果然不出素还真所料，之后时局一系列的变化，都说明了王刀异象与天岳的阴谋脱不了干系，金子陵因此而亡，素还真同一页书合谋布局，杀了天岳之主牟尼上师扳回一城，从表面上看，似是天岳略占下风，可是天岳的势力并未完全显现，牟尼之死虽让天岳之人对四无君产生怀疑，但更使四无君少了掣肘，而一页书在此一战中却为强行突破五莲之力而受重创，净琉璃因离魂保体之法而功力一时受限，反而被四无君擒去，此消彼涨之下双方势成五五，今后的局势如何尚难定论。

　　在这种局面下，素还真与四无君之间断没有和谈的可能，而四无君却在此时发出邀约，其目的不由令人生疑。自然，素还真也没有拒绝一探究竟的理由。

　　素还真与叶小钗到了是非亭的时候，亭内已有两人。一人倚靠在栏杆上，翘起一条腿搭在扶手上面，摇着蓝色的羽扇，意态十分逍遥，这人正是平风造雨四无君。他身后站着的是绝烨，金色的头发遮去了半边脸颊，安静到令人容易忽视的高手。

　　以往四无君都是以幻影示人，这次算来竟然是这两位神交已久的智者头一次见面。

　　四无君与素还真印象中相差无几，姿势神态无一不显出狂傲之态，他看见素还真来，悠悠吟了一遍诗号，站起来向素还真行了一礼。他行礼之时，眉略为上挑，直直看着素还真，眼中似乎带笑，隐有兴奋之意。

　　四无君说：“素贤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入内奉茶一杯，让四无君赔罪。”

　　“不敢当。”素还真笑着步入是非亭。他甫坐定，便听四无君道：“听闻素还真文武双全，可有雅致与吾吟诗作对。”四无君矢口不提他邀素还真来此的目的，素还真也不着急，含笑应允：“请四无君出题。”

　　“此处有竹，就以竹为题，虚心竹尚有低头叶。”

　　素还真略一沉吟，答：“梅竹并称君子，劣者就以梅为答，傲骨梅绝无仰面花。”

　　双方一问一答间，立场已然分明。四无君哈哈大笑一声，并不意外：“素还真果然傲骨嶙峋，四无君异想天开，该罚该罚。”说着，便以茶当酒，自饮一杯。

　　四无君的目的自然不是邀素还真来吟诗作对，两人对了这一句便转入正题。素还真此时关心者，一为一页书的生死，二为净琉璃的下落。这两个问题其实都是一个问题，关键便是净琉璃的下落，而答案则系在四无君身上。是以，当四无君问到素还真与一页书的计划时，素还真只能知无不言。四无君听完，也觉自己输得不冤。许多线索他来不及追查，又自负于智谋，素还真与一页书默契出乎他的意料，种种因素综合下来，败局已定。不过，事情还未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四无君派人将净琉璃送往天外南海，目的就是为了引素还真离开中原，彼时，素还真无法掌控大局，一页书重伤未愈，中原可定矣。

　　素还真听他说起天外南海此地时，便明白四无君打的什么主意，他垂下眼睑，掩去眼中泄露的情绪。他着实有些恼，一页书他不能不救，这个陷阱他就不能不跳，四无君的确是抓准了他的死穴，想必，在天外南海还有些别的什么在等着他。

　　四无君喝着茶，显得十分惬意，素还真虽暂得上风，却是身处险境。他微微笑着，看向素还真，只见他此时双眉微蹙，略垂着眼，因睫毛太长而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虽是身处困局，周身却散发着一种平静天然的感觉。四无君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江湖上某些这人的传言……关于他与他那位绝色天成的四弟的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传言。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素还真这模样，会传出这样的传言本身就相当令人匪夷所思。

　　四无君不由又看了素还真一眼，不过……也真难说……

　　注意到四无君别样的眼神，素还真不由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过去。四无君笑了笑，坐到他对面：“素贤人可有决定好？可不要想得太久，冰莲只能缓和一页书的伤势，却不能将他治愈，时间一久，一页书性命堪忧。”

　　“……”

　　“不过也不是没有转寰的办法……”

　　此话一出，莫说素还真，连四无君自己都有些惊讶，只是他很快以笑容掩去这些许惊讶之情，一只手指停在素还真放在桌面的手背上，用指甲轻轻滑过：“就看素贤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