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二部》月云霜曙

3、第 3 章

　　三

　　“不过也不是没有转寰的办法……”

　　此话一出，莫说素还真，连四无君自己都有些惊讶，只是他很快以笑容掩去这些许惊讶之情，一只手指停在素还真放在桌面的手背上，用指甲轻轻滑过：“就看素贤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了。”

　　素还真盯着四无君流连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手臂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他强忍住抽回手的欲望，平静道：“不知四无君指的是何事呢？”

　　“不过是……一夜风流罢了。”

　　四无君话音才落，叶小钗已经有了动作，他的手按上背后的刀剑，整个人散发出冰冷的杀气，与此同时，四无君身后的绝烨也同样摆出迎战的姿势，双方立时一触即发。

　　“阁下说笑了。”素还真收回放在桌面上的手，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四无君笑了笑，没再说话。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道：“悠闲的时光总是短暂，素贤人可以继续考虑，四无君不能奉陪了。”四无君屈身行礼，告辞完便离开了是非亭。

　　素还真目送他离开，脸色却称不上好。他并没将四无君最后玩笑般的条件当一回事，虽然与四无君相处不深，也看得出来那人绝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因此，能让他脸色不好的原因自然也不是什么所谓的“一夜风流”——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

　　素还真静静思考着去天外南海的人选与下一步计划，过了一会，他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抬起头，对叶小钗说：“时间差不多了吧？”

　　叶小钗一怔，他自然清楚素还真所说的“时间”指的是什么，只是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想到这事。

　　“叶小钗，吾希望你能去帮助照世明灯。”

　　“……”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容有失，你我都不能接受再一次的失去。”

　　听到他这样说，尽管仍有迟疑，叶小钗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看着叶小钗离去的背影，素还真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了声抱歉，视线再度转向遥远的天际——那一天就要来了。

　　素还真回琉璃仙境的路上，转道去了一趟心筑情巢，正看到莫召奴拿了一幅画在看，他凑过去看，画上绘的正是素还真本人，肩上停伫着一只凤凰，手执兰花微笑而立。

　　“这是……悦兰芳的手笔？”

　　莫召奴一点没意外他认得出来，笑道：“不过是他留在我这的戏作罢了。”

　　素还真略作沉吟，接过他手里的画，拿起搁在桌上的毛笔在画上添了聊聊数笔，给其中的人物加了背景，正是处在竹林之中。莫召奴看着他身后那几株竹看了许久，直到素还真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难得来一趟，时候不早了，今日留下吃饭吗？”

　　“也好，吾最近忙，忽略你了。”素还真一边说着一边搂过莫召奴的腰。

　　“那今晚……留下来么？”莫召奴说着脸上不由染上红晕。

　　素还真看他脸红，忍不住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才说：“不了，改日吧。”说着又“啧”地亲了一口才罢。

　　莫召奴便也没说什么，素还真吃过饭回去琉璃仙境，得知非凡公子在他离开后没多久便走了，之后便发生没什么事，倒是青阳子带了个人来见他。

　　听到这个名字，素还真的动作顿了一顿：“他来了多久？”

　　“不久，盏茶功夫。”屈世途说着又问：“怎么就一个人回来，叶小钗呢？”

　　“去慈郎那了。”

　　屈世途一愣，才想起来那人是要回来了，不禁喜笑眉开：“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要先给他备下房间才行。”

　　素还真笑着看屈世途去准备，才敛下笑容，去见青阳子。

　　自从寒食草堂一别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青阳子，他也能体谅青阳子逃避他的心情，老实说，连他自己也没想过要如何面对青阳子，素还真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青阳子这时正跟旋玑子在后面下棋，表面上虽看不出来，其实心里也十分忐忑。他背对着门口，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素还真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直到看到坐在对面的旋玑子站起来才恍然。青阳子回过头，正看见素还真推开房门走进来。他身后是一轮月光，月亮的清晖洒在他身上，照得他整个人好似闪闪发光。青阳子突然就觉得有些眩晕。

　　“二弟。”素还真儒雅中略带清冷的嗓音响起，令青阳子清醒过来，他也站了起来：“大哥。”两个字说出口，却觉得有些苦涩。

　　素还真朝他点点头，好奇地看向站在青阳子身旁的人：“这位朋友是……”

　　“这是旋玑子，正是日前吾向大哥推荐过的人选。”

　　素还真上下打量旋玑子一番，只见他一身深褐色的衣服，头戴阴阳双极道冠，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神色内敛而恭谨，不由笑赞道：“果然如二弟所说一般，尔雅持重，巍巍如泰山，洋洋如东海。”

　　“素贤人过奖了。”虽然被这样夸赞，旋玑子没有丝毫局促或是自得的神色，他泰然自若地向素还真施了一礼，态度十分谦逊。

　　素还真在桌边坐下：“那件事倒不需太过急进，现在天岳那边情况不明，不宜有太大举动。”青阳子听了他的话，不由皱了皱眉：“大哥，天岳与此事毫不想干，这种理由未免牵强。”

　　他语气强硬，令旋玑子不由侧目，在他印象中青阳子喜怒不形于色，似乎还没有如此表露情绪的时候。

　　青阳子又说：“如今青龙之位悬置，对大哥非是好事。”

　　素还真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听他说完，又静了一会才说：“你所说的吾也有考量，只是……”他拾了一枚白子“叩”地一声轻放在棋盘上：“吾与四无君之间的战局才刚刚开始，不希望这么快将所有棋子都摆上案，吾要你做一枚暗棋。”

　　“……”

　　素还真说着，想起远在天外南海的净琉璃菩萨，脸上不由浮现忧虑的神色。

　　“是否发生了什么事？”青阳子问。

　　素还真想了想，终是摇头：“只是防患未燃罢了。”

　　话到此处，已是定下。青阳子默然一会，转过头去跟旋玑子说：“吾想与大哥单独相处一会，你先出去等吾。”

　　旋玑子连眉角都未抖动一下，应声是，开门出去，末了还小声地将门关上。

　　待确定旋玑子离开，青阳子才站了起来，他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似乎是要借此化解内心烦闷。想了许久，他决定还是直接开门见山问素还真：“你刚刚说的理由是真？”

　　素还真垂首看着棋盘，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棋路该怎么走：“什么意思？”

　　青阳子又走了两圈，索性站到素还真面前：“你不让我插手是因为天岳，还是因为不想见我？”

　　素还真本来伸手去摸棋子，听到他的话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青阳子。他的眼神十分幽暗，深沉得看不清思绪，突然来的沉默更令人胆颤心惊。

　　“二弟，”素还真终于开口：“你多心了。”

　　素还真的话并未让青阳子感到一丝的放松，一句二弟，明明应该是十分亲密的称呼，却像是拉开两人距离的一道铁索，是素还真委婉又直接的拒绝。

　　一时之间，青阳子不知该如何接下他的话。这时，素还真的视线又转回了棋盘，他将棋子一颗颗捡起来收回棋盒，说：“夜深了。”

　　夜深了，你该回了。

　　青阳子抿紧嘴唇，大力推开步甩袖而去。待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素还真停下手里的动作，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声。

　　旋玑子等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看月色，琉璃仙境果真不愧仙境之名，夜晚美得令人陶醉。他听见青阳子的脚步声，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往青阳子的方向走去，却在看到青阳子的脸色时一怔。

　　青阳子在生气。

　　这是再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可是……他从来没见过青阳子发火，更何况是冲着素还真发火。虽然并不清楚两人谈了些什么，可明显，青阳子这火是冲着素还真发的。旋玑子飞快移开了目光，心里虽然还在猜测，可面上却是不露痕迹：“道主，可是要回了？”

　　“当然！”青阳子有些按捺不住脾气，可是面对旋玑子还是强自收敛了许多，到了嘴边的抱怨仍是没出口：“回吧。”他声音因愤怒而显得喑哑，在来琉璃仙境之前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发这么大火，就是在见到素还真那一刹那，也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生他的气，他是那么……温和，令人如沐春风的一个人。

　　突然，青阳子觉得有点伤心。素还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恰当的地方，他只是……拒绝了他，而已。

　　跟在他身后的旋玑子自然察觉不到他这样心境的变化，只是青阳子那略苦涩的表情落入了另一人的眼中，素续缘从树木的阴影中走出来，叫住了青阳子：“二叔！”

　　青阳子徇声望过去，素续缘沐浴在月光中的样子，像极了他父亲，连带那份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雅也有六七分的相似，青阳子看得不由有些痴。

　　“二叔，夜深了，不如今晚就留宿琉璃仙境吧。”素续缘说。

　　旋玑子感觉到青阳子的身体震了一下，不由有些奇怪，明明是句十分平常的话，为何青阳子会有如此大反应？再看过去，青阳子正望着素续缘，一时竟然忘记回话。

　　“多谢素公子好意，只是天地门内另有要事，道主与吾不便久留。”旋玑子的话响声，青阳子才回过神来，不由看了旋玑子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放下一半的心来。

　　青阳子暗自责怪自己竟会一时看迷了眼，将素续缘与他父亲混淆。

　　听到旋玑子拒绝的话，素续缘虽有些失望，但还是望向青阳子。听到青阳子也说：“出来一天了，是该回了。”素续缘这才垂下眼，侧了侧身让青阳子越过：“那就让续缘送送二叔吧。”

　　青阳子不好再拒绝，道了声：“有劳。”与素续缘一同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