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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同窗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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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人。又在这种时候出现,燕大人怎会放松防备?虽然驾帖上确实是说由佥事叶白泽率领缇骑五十名,以及四名千户,四名百户,协同同知燕断虹执行对前同知龙飞的缉捕或击杀任务。但印刷在文件上形迹可疑的东西并不足以让燕大人信服。
这次莫名其妙的出事,由锦衣卫同知率队的缇骑整个小队被伏杀。尚不知道凶手由何股势力指使,居然敢在天子脚下击杀皇帝心腹的锦衣卫。而出事之後西厂居然一反常态,不缉拿凶手,反而大力追杀在伏击中唯一生还者。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这件事蹊跷到缉杀龙飞的差事无人敢应。否则的话,再强大的龙也有成群的豺狼在惦记的。燕大人自动请缨则非常合情合理,整个锦衣卫里,谁不知道燕断虹一直对龙飞虎视眈眈,直欲杀之而後快。
所以没人能,也没人敢来跟她争这个差事。锦衣卫指挥使高茹是个心思深沈老奸巨猾的男人,从下属的立场来讲燕断虹一直非常欣赏也非常信服高茹的判断,那麽,现在派了叶白泽来。高大人在想什麽?他想做什麽?
“燕姐姐……”叶白泽撒娇般的叫了一声,燕断虹的短剑还架在他脖子上,森寒的剑气砭得他脖颈的皮肤一阵阵发紧。他知道燕断虹常用的两把短剑都是淬过药的,据说其中一把淬的药会让被割裂的伤口无法止血最後失血而亡,他可不想被这麽搞笑似地玩死。
“带你的人走。”
“龙哥哥他……”
“那是我的事。我会杀了他。”
“虽然高大人他是没有吩咐要死的还是活的啦。但是燕姐姐……”
“你想要我说几次?”燕大人的呼吸一下下吹在叶白泽的脖颈上,凉凉的,她的声音如耳语如游蛇般一点点在小白的耳蜗中游走,“姓龙的是我的猎物。”
“燕姐姐,大人要的不是你,是龙飞哥哥哦。”
“你胆子不小嘛小鬼。”燕大人似乎没有因为叶白泽的坚持而气恼。短剑轻轻前移,抬起了小白的下颌,“我最後说一次──杀龙飞是我的事。不管谁敢插手,也不管是帮他,还是帮我。我的面前就多一条尸。”将驾帖放回叶白泽的护心甲中,“下次再敢出手,就杀了你。听明白了就带你的人走。”
“唉,姐姐你真是个倔脾气呢。大人也是好心,怕你太辛苦呀。”小白叹了口气,“那我先退下了。姐姐有什麽需要,吩咐一声我就来。”
“西厂的人到哪里了?”忽然有人发问。龙飞慢慢从房檐的阴影下走出来。似乎已经听了一会儿,却半点脚步声都没有,他是猫吗?
“大概快要到望乡崖了吧。”小白满脸堆欢:“龙哥哥,好久不见,我一直好担心你呢。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阿泽。”龙飞微微的笑,在月光下看起来很不真实。“为什麽要对西厂的人出手。”
“我不喜欢他们嘛。”小白孩子气的鼓起双颊,“这是我们锦衣卫的家事啦,干嘛叫那些死太监插手?再说了,龙哥哥你是燕姐姐的呀。就算我不动手,燕姐姐一定也会杀掉他们的。”
“那是另一回事。你这样贸然举动会让高大人很难做。”龙飞似乎在责怪他,“要是这种事传出去,西厂那边问起来,你推得干净吗?”
“不会的啦。西厂这次出动的一共是四十三人,我每一个都核对过腰牌了。死掉的人,每一个我都割断喉管了。”叶白泽轻快的说:“我记得教我们尸检的教师曾经讲过,这世上偶尔有那麽一两个人呢,心是偏右的。所以确定人有没有死掉,保险掐见的话还是要割断喉管,或者从右胸入刀。反正就算是刺破了肝脏,人也会死掉的。我一直记得很牢哦。”
龙飞不再说话,摆摆手让他离开。燕大人也不阻止,只是收起剑来冷冷的看著叶白泽孩子般跑前跑後的跟龙飞说话。
令人脊骨发凉的孩子。
他还那麽年轻,不到二十岁。心底的黑暗却比龙飞和燕断虹都要深重。甚至是根本就没有光明。
对於他们这些训练生出身的人来说,大家的遭遇大多半斤八两,结局也都殊途同归。讲什麽慈悲心肠不过是壶笑锅黑。但──
人活到龙飞和燕断虹这个年纪,就不可能再像小白那麽大的孩子那麽单纯了。
孩子是最残忍的。也就是因为他们单纯。他们的世界很简单。不是一,就是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而人活的时间长了,接触这个监房和血腥之外的世界时间长了。哪怕是像他们这样的人,也难免会有疑惑的──本来,太笨,太直的人,也活不到现在──难免会开始对这个世界的刺激和表现有反应,甚至开始考虑自己的存在。
而改变并不总是好事情。
对於鹰犬来说,只需要爪牙足够锋利,能够按照主人的指示,抓住主人的猎物就可以了。当有一天鹰犬开始怀疑自己的使命、自己的手段,或者是自己所面对的猎物。单纯的思想开始有了变化。就是他们终点的开始。
这也是锦衣卫的哀歌。
高大人曾经说过。只有在适当的时间出现,又在适当的时间消失,才是完美的战士。那是叶白泽一战成名的那次审讯结束之後刚刚汇报完诏狱中的审讯结果。当时叶白泽报告完结果向他告退,离开他的书房时。高大人看著他还纤细瘦小的背影,意味深长的低语著。
龙飞不再说话。叶白泽突然觉得一股无形的寒气,慢慢的随著冰冷的月光渗入他的肌肤毛孔。龙飞看著他。一双黑玉般幽深沈黯的眼,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语言,就这麽空荡荡的看著他。
“小白。”燕断虹慢慢说,也盯著叶白泽,眼睛却更像是盯著死尸的兀鹰,“要我送送你吗?”
“不用了。”叶白泽咧开嘴笑了:“我知道出门的路,不用送我啦。龙哥哥,今天燕姐姐有话跟你说。下次我再来找你吧。”
看著他就这麽干脆利索的退场。走得一点都不犹豫,甚至还很漂亮。压根不在意是被胁迫的。燕断虹的手指轻轻摩挲著自己的剑柄,目光已经锁在龙飞身上。
“如果他不走,你真会杀了他?”龙飞并不在意燕断虹的打量,反而看著小白的背影嘲笑燕断虹。显得十分轻松,并没有被追杀者的自觉,倒有些像是老同事之间的玩笑话。
“你觉得我做不到,还是不会做?”燕断虹也不生气,半是嘲弄半是反击的问回去。
“没什麽。”龙飞忽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多谢你。”
燕断虹收起短剑,深深的看著龙飞的眼眸。他的眼睛还是像从前一样幽深沈黯,如子夜般没有尽头。这是每一个身世类似的锦衣卫共同的眼神,她也一样,所以十分熟悉。但,几天不见燕断虹还是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了一点变化。
“你变了。”
“可能。”
“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了。”燕断虹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她已经完全收起了杀气。不打算在这里动手。眼前这个男人是对人动情了的。他的心已经开始软化。就算他们一样为红尘的侵蚀所苦恼。因为动情,他的崩蚀,还是比她要快。
他这样的情况下交手根本没有悬念,她很笃定。不屑於占这个上风。
“未必。”他还是在笑,笑容却瞬间变得锋利起来。
被龙飞的杀气所激,燕断虹的手掌反射性的搭在剑柄上,瞳孔如针尖一般收缩。
龙飞瞬间就变了,刚才的一点点脆弱一点点温情,瞬间就从身上剥除。令人窒息的,冰冷而血腥的杀气。眨眼之间就在他身上重新满盈,两个人对峙著。如两把出鞘的刀剑,如两头不死不休的兽。
她站在屋檐下,他站在月光里。眼眸,身边和心底,都是一样的黑暗。这样的黑暗、污秽、血腥已经在那一次次的屠杀,一次次的清洗,一次次的背叛,一次次的出卖和被出卖,一次次的罗织构陷,一次次旁人憎恨恐惧的目光、嘶哑的咒骂中,刻入了他们的灵魂,血液,骨,和肉。
黑暗和夜晚偶尔难免是会让人变得脆弱的。但,不适用於他们。
【难道我们遗忘了吗?难道我们原谅了吗?】
只要是在黑夜,只要闭上眼睛,只要精神上稍有缝隙,就能看见那些死在他们手下,或者因为他们踏上亡途的人的脸。就能听到他们的话语。一个一个,都在问著这样的话。
作为锦衣卫,他们只要还活著就得不停的在一条路上走。这条路不是自己的选择,也没有逃离的可能。什麽时候倒下了,才能够停下脚步。只要还不想死,总要在路上挣扎著前进。他逃离京城是这样,她追杀他也是这样。不过,只是为了活下去。
“你的那个女人。”燕断虹忽然开口,“把她一个人扔著,可以吗?”
“不劳费心。”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龙飞扯了扯嘴角,“她能照顾自己。”
“泡在热水里,会觉得自己干净一点吗?”莫非温泉那天她已经到了?
“莫非你从来不洗澡?何必问我。”狡猾的男人。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只怕是一生也没说过几句靠得住的话。
“不要绕来绕去的。我问你。为什麽跑出来?你是我的标靶,闲杂人等我自然会清场。不要以为给了你解药就可以为所欲为。”燕断虹真的生气了。
“本来不想管的。听见来的是阿泽,怕你杀了他。才出来看看。”龙飞倒也坦诚。
“你这麽心疼他?”燕断虹冷笑,莫非这个人有跟高大人一样的毛病?
他深深的看著她,忽然叹了口气,“不要说这样赌气的话。外面那些下流腐儒不知道,莫非你也不知道?高大人对阿泽的目的,不是那样的。”
她不说话,眼眸中渐渐燃起怒火。
“你和我,本质上是一样的人。锦衣卫的路我们前面所剩的已经非常有限。曹冰跟我们不一样,他是恩萌寄禄出身的子弟,武功和心智都不够。先不说你。没有我以後,是需要有个人来顶替我的位置的。”龙飞平平静静的说,并没有愤怒,也没有什麽不甘心。 “阿泽这个孩子,心思单纯,目标单一。他做锦衣卫,路会比我长,走得会更远。”
“我既然还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看著你杀了他。”